既是重阳登高的风俗,出了寺门后几个人也不再乘车,慢慢的赏景步行,往浣花山庄而去。当然车马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免得夫人们下山时还要受累步行,那官府也会做事,避开优雅风景,单独修了宽敞的山路通往几处赏景的山庄别院,车马全部从那里过去,倒不会打搅登山人的雅兴。
到得浣花山庄时已是晌午,沈平绕个弯儿继续前行,沈妱则跟着沈夫人进了那道别致的垂花门。
这座山庄已经有了近两百年的历史,期间几回翻修,既能有新屋的雕饰华丽,有些地方也恰当的保留了旧时的古朴姿态,印刻岁月的痕迹。沈妱来这里的次数不少,跟沈夫人先入正院,见过蒋姨妈等人,便又拐到后头的小院里,去寻蒋蓁。
山庄依山势而建,一层一层的交叠上去,奇巧别致。
花厅里,菊花酒、菊花糕、茱萸香囊等物都是齐备的,沈妱和蒋蓁、陆玥儿、韩真、卫嫣等人玩了一阵子,又有另一波贵女到来。沈妱瞧了瞧天色,便将蒋蓁拉到旁边,邀她一同前往。
蒋蓁如今备嫁侯门,那性子是越来越沉静了,虽说有点好奇那就地烤来的斑鸠是什么味道,到底是没有跟着沈妱骑马过去的勇气,依旧回去跟陆玥儿等人玩闹去了。
沈妱便叫石楠去牵马过来,打发个丫鬟往沈夫人那里递了个信儿,带着石楠,一人一马往留仙别居而行。
从浣花山庄到留仙别居,中间虽隔着山头,距离自然不近,不过骑马不比步行,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那里。
别居门口自然是有人伺候马匹的,沈妱带着石楠走进里面去,就见一众同窗已然聚齐,董叔谨就攥在人堆里,正在做那道最拿手的烤斑鸠。
香气扑鼻而来,沈妱正想着凑过去,就听一道声音斜刺里传了过来,“小阿妱!”
“朱……世兄!”沈妱有些戒备的看着他。
在众多学子面前,朱筠倒是懂得矜持端方的,那狐狸般的眼睛眯起来往沈妱身上一扫,道:“你跟我过来,有个东西给你瞧。”
“不要,我要等着吃斑鸠!”沈妱想也不想的拒绝,就往董叔谨跟前凑。董叔谨也不愧是沈妱的好朋友,当下就接过了话头,“阿妱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啦!再坐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沈妱偷空扫了朱筠一眼,见他还有上前的意思,连忙跟董叔谨搭话,“你这上头都撒了些什么啊,这么香!”董叔谨本来就得意呢,哪还经得起夸,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朱筠站在后头哭笑不得,他确实是有好东西给她看啊,可沈妱明显是避之不及的态度,难道还记着以前他捉弄她的事情,总想着避开?还是怕他变成老虎,会吃了她?
唔,吃了她。朱筠这么一想,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目光含笑,转身往旁边叙旧去了。
这头沈妱吃完了斑鸠,又有其他同窗烤的美味果腹,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扭头一瞧那千里秋色,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忍不住扶栏驻足,远观群山。
朱筠见缝插针,不着痕迹的踱步到她跟前,拦住了退路,“小阿妱。”
“朱世兄?”沈妱回头一见退路被挡住了,便暗暗腹诽此人真是贼精不减。
“嗯?”朱筠含笑瞧着她,笑容戏谑。
“朱兄……”沈妱退了半步。
“嗯?”朱筠依旧不满意。这丫头,打小看着她长大,眼泪鼻涕都帮她擦过,十来年的交情,如今不过三四年而已,竟然也客气起来了?
沈妱没办法,只得无奈道:“三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嗯!”朱筠这才满意,道:“跟我过来,给你瞧个东西。”
沈妱心里有点狐疑,不过再躲下去未免太刻意,只好跟着他走过去。其实朱筠这人虽然爱捉弄她,对她还是很不错的,沈妱以前虽然有时候也恨得他牙痒痒,却极少像现在这般如鼠避猫,只是在那年朱筠跑到沈平跟前突兀提起亲事之后,才开始有意躲避。
这留仙别居虽不像浣花山庄那般华美,却别有奇趣幽致的味道,沿着抄手游廊而行,远山近水入目,自是叫人心旷神怡。
朱筠引着她行了片刻,便闲聊起来,“听子珍所言,这三年你进益不少啊?”
“总不能太给我爹丢脸。”沈妱侧仰着头瞧他,含笑打趣,“怎比得上朱大人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我爹爹提起来,满口都是夸赞,都要把我贬得一无是处了!”
“我当真有这么好?”
“有啊!”沈妱嘿嘿一笑,那眼神却是在说,根本没有!
“当真?”朱筠却无视了她眼中的戏谑,脚步一顿,就势躬身认真问她。
沈妱哈哈一笑,往后退了半步,开始胡扯,“朱大人英明神武,风姿卓绝,名冠庐陵,才绝武川……”
“我跟师父说了,想娶你。”朱筠突然打断她。
“文武双绝……神勇无……”沈妱还在胡扯,听见他这句话,那个“敌”字却卡在了喉咙,旋即她就被自己给呛住了,用力的咳嗽起来。过了片刻,她才咳得满脸通红的抬起头来,心里有些失措,妄想继续鬼扯来掩饰尴尬,“那个还有什么夸人的词儿来着?”
“阿妱!”朱筠有些无奈,“家父家母都同意了此事,都在准备提亲了,就等师父和师娘首肯。”他难得的脸皮薄了一回,有那么点忐忑的问道:“你呢,有异议吗?”
沈妱呆愣楞的看着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啊?虽然朱筠这厮爱捉弄她,两个人的交情确实也很深,大多数时候都言笑无忌,但是……他这么突然、这么毫不掩饰的提起婚事是什么意思!
她还不想出嫁呢!
“有”字卡在喉咙,沈妱却发现没有足够的力量吐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如果非要招婿,那朱筠真的是绝无二话的人选了,不管是两家的交情、两人的交情、他的才能等等所有要考虑的方面,他都是很合适的人选。
可是在那一瞬,沈妱却突然想起了徐琰。
那张人前端肃冷硬,却偶尔会对她绽出笑容的脸,忽然就浮上了心间。
他曾在那个骤雨疾风的午后,握紧了她的手腕,说“嫁给我吧?”
他也曾在夕阳下的原野里驻足,躬身贴近她的脸颊,呼吸可闻之间,仿佛叹息般问她“嫁给我好不好?”
可那是当朝亲王啊,身份悬殊太大,如何能够认真。沈妱心中自嘲,忽然勾了勾唇角。
朱筠觉得有些奇怪,不太明白沈妱这一笑的意思,他伸手指在沈妱面前晃了晃,“小阿妱?”
沈妱“啊”了一声,刚才稍稍恢复的脸蛋猛然又红了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陡然添了几分慌乱。
她其实有些把不准目下的心思,虽说朱筠这人有时候可恶了些,可理智来讲,他确实算是不二人选,哪怕将来沈明归来,沈妱不必招婿,嫁给这样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也要安心许多。
可是心底隐隐的,却仿佛有另一种种声音挣扎着破土而出。
沈妱深吸口气抬头,目光却忽然落在另一道人影上面,登时便如胶住了,呆在那里。
朱筠觉得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就见端王殿下一袭墨灰色暗纹披风在身,就站在游廊外的斜坡上,瞧着他俩。山风鼓起他的衣袍,因为站的地势偏高,从这里瞧过去,愈发显得他身姿英伟、丰神俊朗,只是那神色阴沉,无形的气势压过来,叫人敬畏。
若此时他身旁有匹战马,那可就更衬战神之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