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人物,朱筠哪能装不认识,只好转身见礼,“见过端王殿下。”
徐琰对他并没有印象,只是“嗯”了一声,向沈妱招手道:“过来。”
“我?”沈妱的声音很低,见着那阴沉的神色时,竟也有些不敢上前。
徐琰点了点头,见沈妱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好补充道:“跟你说书馆的事情。”
沈妱这才想起,上次徐琰答应考虑拿薛万荣的藏书开书馆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回音,这会儿难道是他同意了?虽然觉得徐琰那阴沉的脸色和迫人的气势委实有点怕人,不过想到书馆,沈妱还是乐呵呵的向朱筠道声“失陪”,而后举步就要往徐琰那头去。
朱筠觉得有点乱——看这样子,端王殿下和小阿妱认识?
不行啊!端王殿下冷厉沉肃,这会儿脸色阴郁得能滴出水来,显然是心情不佳,小阿妱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岂不是要吃亏?
他立马往前一步,不着痕迹的将沈妱护在身后,如同母鸡护崽,口中干笑一声,客气道:“今日师父托我照顾阿妱,不知殿下要带她去往何处?”
徐琰眸光一沉,利刃般压在朱筠身上。嘴角却挑起一抹冷笑,那意思,跟你有关系?
朱筠再怎么青年才俊,历练毕竟有限,虽然他也习武强身,却极少跟人交手,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学子和文官,又哪里比得上徐琰沙场中历练出来的冷硬?哪里比得上徐琰常年身居高位而培养出来的气势?
这目光一落过来,无形中便叫人觉得紧张。
朱筠强自镇定,护在沈妱跟前不肯挪步。
还是沈妱先站出来打破这个尴尬,脸上扯出个笑容,向朱筠道:“端王殿下只是说说书馆的事情,朱世兄请放心。”
“什么书馆?”朱筠低头看她。
“一时半刻说不清,你问我爹爹吧。”沈妱瞧了徐琰一眼,悄悄的往那边挪了两步,当着外人又不好教朱筠尴尬,便笑眯眯的补充道:“若是爹爹问起,你就说我跟殿下有事商议,他不会担心的。”说着几步溜过去,人已到了徐琰近前。
朱筠心里大不是滋味,只好怏怏的向徐琰行礼道:“山中风大,阿妱的身子又弱,还请殿下早点送回。”
徐琰敷衍着“嗯”了一声,便带着沈妱走了。
留仙别居里屋宇亭台依山势错落分布,过了游廊拐上几步,便是个独立的观景小屋。这地方本就僻静,加上学子们这时候正围着烤炉子腥膻大嚼,附近便没半点人影。
徐琰脚步加快,远远的一掌挥出去,那单扇的小木门吱呀打开,他往门口侧身一站,看向沈妱,颇有点请君入瓮的架势。
沈妱觉得徐琰有点不大对劲,却还是缩了缩脖子,钻进屋中。
还没站稳脚跟呢,就听背后门扇倏然关上,旋即整个人凌空一转,回过神时已是背靠门扇,徐琰眯着眼躬身站在她跟前,双目灼灼的盯着她。
沈妱没料到徐琰会来这手,被这阵势吓得有点发傻,结巴道:“殿下说的书馆……”
“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徐琰果断拦住她的话,“他想娶你?”
“只是想而已,还没答应……”
“不是说令尊令堂已经答应了?”徐琰欺身更近,几乎是将她箍在怀里的姿势。
沈妱原本对他已经没有敬畏之心了,这时候被他浑身压力一迫,自身气势就又矮了三分。她背后是门板,两侧是徐琰的手臂,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之下,猛然生出一股勇气,回道:“那也是我爹娘定的,你逼问我做什么!”
“你不知情?”徐琰眯着眼瞧她。
“不知情!”
“那就好。”徐琰周身的气势骤然一松,缓缓向后退开一点点,道:“明日我去府上提亲。”
沈妱刚要松口气呢,被他这话一搅,险些又被呛住。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她的脑子里也不像平常那样清楚,反应有点迟钝。瞧着徐琰那认认真真的脸,心中顿感不妙,便干笑道:“殿下说笑了。那书馆的事情,殿下如何安排?”
“没有说笑。”徐琰仿佛也察觉了刚才的失态,往后退了两步,就着那后头的太师椅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妱,“明日我会去贵府提亲。”
“殿下!”沈妱急了。
朱筠的出现本来就够让人头大的了,他要是再掺和进来,岂不是添乱?爹娘本来就很想把朱筠招进来,沈夫人那里又多次让她避着徐琰,若是徐琰上门一折腾,依沈夫人的性子,不立马定下跟朱筠的亲事才怪!
她心中迅速的权衡着,眼中一道道流光掠过,背靠门板的姿势显得柔弱无依,叫人心生爱怜。
这般姿态落入严重,徐琰叹了口气,“你还要在那里站着?”
沈妱这才反应过来,理了理衣衫,挪到窗户边上去,紧贴着窗边的绣锦圆凳坐下,却是离得徐琰远远的。
窗口处有山风吹进来,叫人神清气爽。她脑袋里思路清晰了些,觉得不能激徐琰,得好好跟他讲道理。
“殿下,沈家的事情你也清楚,自从我兄长八年前失踪之后,爹娘就打算叫我招婿,好守着家业。”她的眸光自徐琰脸上掠过,声音有点忐忑,“民女确实感激殿下的照拂,不过这件事,还请殿下不要儿戏。”
“沈明总会回到沈家,你自然不必招婿。”
“可我兄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一年、两年、三年,还是更久?”
徐琰心中失笑。娇美的姑娘就坐在窗畔,背后有无边的秋色,那满坡渐渐转红的枫叶已化为衬托,映衬出腻白的脸颊、柔嫩的唇瓣。徐琰几乎想要将沈明的归期道出,到底是忍住了。
“不会太久,总能在你出嫁之前。”他到底说了个时限。
出嫁之前,那也就两三年的时间了,看来兄长归期不远。
沈妱心里有了数,渐渐镇定下来,心中在悄悄权衡——建书馆的事情固然重要,却也不是离了徐琰就不行,没必要为了不得罪他,把终身大事搭进去吧?她小心猜度着。
何况徐琰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应该不至于随意迁怒。她揣着这点期待,尽力让声音平静,“殿下知道沈家不过一介平民,爹娘对我的期望,无非是安稳此生,不起风浪。”
徐琰眉目一挑,听她继续说下去,刚才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已消失无踪,无形的压力蔓延开,竟让人觉得这屋子太过逼仄。
沈妱将手藏在袖中,暗暗的握拳,声音终究有了波澜,“殿下身份尊贵,地位尊崇,沈妱自认微渺,不敢攀附。家父无意仕途,也不愿我离开庐陵,还请殿下收回刚才的话,莫叫家父为难。”
“哦?朱筠不也是官场中人?”
“朱筠与殿下自是不同,身份地位又岂敢与殿下相较。”
徐琰默不作声。他哪里能不明白沈妱的意思?
当初将沈明纳入麾下之前,他就已查过沈家的背景。沈平的祖父官至尚书,却在入阁前急流勇退,想必是为了躲开宦海中的沉浮恩怨,其父沈磐也是当年名躁一时的才子,却终身不仕。
到了沈平头上,才学悟性更甚乃父,却依旧退守家中,毫无科举之念。沈妱的母亲孟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其父也曾入阁,声望甚重,如今孟家两子均在朝堂,沈平若有功名之念头,成就恐怕不会比蒋文英低。
可他们却守着布衣之身,怡然自得。
沈平对沈妱的疼爱,徐琰早有目睹,以他这避朝堂如避瘟疫的态度,恐怕真是未必愿意让沈妱嫁入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