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被几人扶了起来,一身是血,可她却咬牙忍着,“严嫂子,我家安乐怎么样了?”
李氏抱起安乐,另外一个妇人用手绢摁着安乐的脑袋上不停冒血的伤口,“顾妹子,咱们先进屋,安乐由我们照顾着,你放心!现在你……”她担忧的看着顾氏血染的裙摆。
“有劳大家的,大家的大恩大德,我记住了。”顾氏颔首。
她的脚下已被血染红。
扶着她的妇人,劝道:“先进屋吧,你肚子里的孩子,他耽搁不起。”
顾氏点头,抬眸阴恻恻的看向杨氏和施大贵,“白纸黑字,你施大贵不仅变卖田地,还把我们娘儿几个都卖了。若不是我失散的远房亲戚找了上来,我想我们娘几个也不知会被卖去何处?你们如今恶人先告状,不顾骨肉之亲,我想我也不会再心慈手软。你们且等着,这事不替就这么算了。”
肚子搅痛着,她闷哼了一声,两眼一翻,再也支撑不住了。
“大妹子。”
几人慌了,连忙架着顾氏进屋里。
严老爷子朝人群喝道:“把这些上门闹事的,全部押到牛棚去。”
杨氏娘家那些人一听,立刻就慌了,急急的看向杨氏。
杨氏,“里正,这事怎么能这样处置?我们有什么错,错都在顾氏和安宁。难道你还要我们挨打也不吭声,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吞吗?”
严老爷子闻言,面色骤冷,“好一张利嘴,我怎么今天才知道你的厉害。你刚刚口口声声说你们挨打了,那我问大家,刚刚可有人看到顾氏打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
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齐声应道:“里正,我们没有看到顾氏打人,只看到这两个人打了顾氏,那一个人打了小安乐。至于施大贵,我们听说了,他是因为欠了镇上赌坊的钱,所以才被赌坊的人废了手脚。”
严老爷子点点头,看向杨氏,“你可听清楚了。难道大家都眼瞎了,还是都耳聋了?只有你说的才是真的。来人啊,把这些人绑起来。”
“是,里正。”
“放开!不要碰我。”
“滚开!小心我的拳头。”
一时之间,院子里乱哄哄的,杨氏的脚不方便,并未成功的趁乱离开。
不一会儿,杨氏母子,连同她带来的那些人全都被五花大绑,押到了附近的牛棚里。
施家那里传来顾氏的叫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让闻者心颤。
“有没有看到我家老二把稳婆找回来了?”严老爷子,问道。
“没看到。”大伙的注意力都在这些人身上,并没有去注意稳婆和大夫的事情。严老爷子看向人群中的妇人,“你们都是生养过的,你们前去看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是,里正。”
不少人跑回施家,也有不少人围住了牛棚,对着绑着那里的人指指点点。
山上,安宁莫名的打了个冷颤,突觉胸口闷闷的,她面色苍白,捂着胸口靠着树干慢慢的滑了下去。孟晨曦手里拿着木棍,一直在翻找太岁的踪影,见安宁许久没有动静,他回头看去,不由一怔。
快步冲了过去,倨傲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怎么了?”
安宁淡淡的应道:“我想,死不了。”
闻言,孟晨曦如墨的眉毛挑了挑,凤眸微眯,蹲下身子手搭上她的手腕。不一会儿,他疑惑的松开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只除了你休质偏寒,导致月事迟迟未来。”
月事?
安宁的脸唰的一下酡红一片,火烧火燎。
这个男人,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他一个大男人当着一个大姑娘谈论月事真的合适吗?
“我就事论事。”孟晨曦瞟了她一眼,眸底隐隐有笑意,“哪个姑娘没月事?你有必定脸红成这样吗?”
“谁脸红了?”安宁瞪了他一眼,“我是热的。”
“哦。”孟晨曦如变会戏法一般,眨眼间就取出一把折扇,不徐不缓的朝安宁身上扇风。
安宁缩了缩脖子,扭头瞪去,“你干什么?”
“你热,我帮你扇风啊。”孟晨曦笑眯眯的看着她,手也不曾停着。看见安宁微不可见的打了个冷颤,他恍然大悟的道:“你难道说假话了,刚刚脸红是因为害羞了?”
靠,这个男人,不欺负她会死吗?
一个上午了,他那张毒舌就没饶过她。
仿佛这么欺负她是一种乐趣。
变态!
明眸轻转,眸光如秋水般漾开,安宁莞尔一笑,“这么着急的献殷勤,你不是真对我有那个吧?”
挑眉弄眼间,欣慰的看着孟晨曦脸上的表情龟裂。
他皱眉,闷声道:“你有妄想症。”
“哈哈哈……”安宁仰天大笑。
不远处,白虎朝这边看了过来,嘴角轻抽。
“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模样。”
“姑娘家该有什么模样?”安宁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不等孟晨曦回答,又自顾自的道:“三寸金莲,大门不出,小门不迈,还是终日在绣楼舞针弄线?又或者始终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孟晨曦眯眼,眉头轻蹙。脑海突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安宁,却让他涌出浓浓的反感。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仍旧一脸冷眉冷眼,非常自大的道:“你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那样。”
“看来你还没有心瞎,眼也瞎。”安宁作势起身,痛呼一声,又捂着胸口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心!”孟晨曦手疾眼快的拦腰搂住她下滑的身子,眸中溢出担忧,“你没事吧?”
“胸口闷痛。”安宁抚着胸口,自嘲,“没有大小姐的命,偏生像那林黛玉似的。”
“你以前会不会这样?”
“不知道。”安宁如实回答。
她的确不知道,因为,她没有前主的半点记忆。
“白虎。”孟晨曦心下一惊,扬声喊道。
声落,人已站在他们的面前,“爷,有何事吩咐?”
“咱们留在村里的人,可是全派出去了?”
“是的。”白虎抬眼看了孟晨曦一眼,继续解释,“属下让他们去镇上把爷用惯的东西全搬过来,有一部分人上山伐木,属下让他们建木屋。施家那茅草屋,爷住着,委屈了。”
孟晨曦面色骤冷,拉着安宁就往林子外走去。
“咱们快下山。”
安宁抚着胸口,被他半拖着离开,脚步渐乱,有些跟不上了。
白虎把竹篓收拾一下,提着就急急的追了上去。
他在孟晨曦身边十多年了,无需语言,他便能从孟晨曦的神色中察觉出一些事态。
许是顾氏她们出事了。
“可不可以慢一点?”安宁喘着气。
孟晨曦扭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的不满,似乎在嫌弃她是累赘。
但,脚步却还是放缓了一些。
安宁从他刚刚的话中,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一边走,一边问:“可是我家里出事了?”
“可能!”
孟晨曦想起自己小时侯每月毒发时,他爹尽管不在一个地方,也会心悸痛复发,父子二人各自一方,却承受着相同的痛楚。这个世上,就算灵魂变了,但血缘和感情是不会变的。
他太有经验了。
“什么?”安宁心下一惊,脚步渐快。
孟晨曦眼角余光看到她着急上火的样子,心中有个地方不由的放软,语气也放缓了,“你别太担心!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
安宁想到虎视眈眈的杨氏和赖氏,并没有因他的宽慰而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
“我虽不愿相信,但我想是真的出事了。”
孟晨曦对着林里喊了一声,“白虎,你先赶回去。”
“是,爷。”声落,一抹白影从他们眼前消失。
“我们也快走,有白虎先赶回去,你不必太担心。”孟晨曦不知不觉的放软了语气。安宁微怔,有点感激,但很快就被对顾氏和安乐的担忧而冲走。
两人慌慌张张的赶回施家。
安宁一看自家门口围了人,心就咯噔一下,脚步如飞,反把孟晨曦甩到了后面。
“让让,让让。”安宁挤了进去,入眼的竟是院子里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渍,她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喉咙眼上,冲到严老爷子面前,“里正,我娘出什么事了?”
严老爷子抬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表情灰败,“杨氏和施大贵带人来闹事,你娘早产了,稳婆已请回来了。安乐她……”
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早产了。
“娘,安乐。”
人影一闪,安宁已冲进了屋里。
李氏听到声响,急急的把安宁拦在门外,“安宁,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要进来。你娘在生孩子,你进来不方便。”
“婶子,没有什么不方便,兴许我还能帮忙。”
李氏皱眉,“你能帮什么忙?听话。要不,你去隔壁屋里守着安乐,她受伤,人还没有醒过来呢。”
安乐受伤了?
安宁整个人都傻了,自己就离开半天,怎么家里就出这样的事了?
“婶子,我娘就麻烦你了,我去看看安乐。”
“嗯,去吧。”这时,屋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李氏急急的撂开门帘进屋,安宁却是站着动不了了,她的脚仿佛被灌了千斤铅。
“啊……”顾氏的惨叫声在她耳一再响起,安宁撂开门帘冲了进去。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内,七八个妇人手忙脚乱的走来走去,手上,身上,基本上都沾有血渍。
安宁的心怦怦直跳,看着那成了血人儿的顾氏,她环抱着双臂,轻轻颤抖。
血人。
真的就是一个血人。
顾氏一头一脸都是汗,头发都已披散开,汗把头发粘在她的脸颊上,显得苍白如纸。她像是感应到了安宁,本是涣散的眼瞳,骤然发亮,伸出枯瘦的手,嘴唇翕翕,“安宁……”
李氏顺着顾氏的目光看去,看到安宁时,不由一怔,然后快步过来,“安宁,你不能在这里,你先出去。”
安宁摇摇头,“不!我要这里,我要陪着我娘。”说着,她冲了过去,握紧了顾氏悬在半空中的手,“娘,你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顾氏虚弱的点点头,“没……没事的!别担心!”
“嗯。”安宁用力点头,滚烫的泪水甩到了顾氏的脸上,和她的汗水融在一起。
“别……啊……”哭字还没有说出来,顾氏又痛得尖叫一声。
床尾那头,中年稳婆举着油灯检查了一下,面色骤变,惊呼,“脚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安宁听着,心头大震。
她知道,婴儿脚先出,那就意味着难产。在现代有剖腥产,可保母子平安,但在这落后的古代,难产常常就是一尸两命。
李氏也傻眼了,急急的问那稳婆,“六姑,你快想想办法啊。”
稳婆急出了汗,“我也没有把握啊。她这是早产,又大出血,现在还难产,我接生了大半辈子,这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她心里没有底,这一个弄不好,接生就变成接丧了。
“啊……”
顾氏的凄厉的尖叫声把众人拉回到现实中。
安宁握紧了她的手,一句一句的重复,“娘,你要坚持住,娘,你一定要坚持住……”
顾氏的嘴唇都咬破了,安宁连忙拿过一旁折好的棉布,想要让顾氏咬着。顾氏摇摇头,拼尽全力忍着痛,直直的深深的看着安宁,仿佛这就是最后一眼一般。
那眼神中充满的依恋和不舍,以及不放心。
安宁心里发悚。
眼泪簌簌而下,不停的摇头,“娘,坚持住!一定要,安宁和安乐不能没有娘!”
“安宁,照顾好妹妹。”顾氏沙哑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但安宁却听得一清二楚。这种遗言式的话,她不想听,剧烈的摇头,“娘,我照顾不好,我代替不了你,你要自己给她母爱,你要看着她长大。”
顾氏无比依恋的看着安宁,心里默默的道:“安宁,娘舍不得你!娘想看到你成亲时的样子,娘想看到你过上好日子。安宁,对不起!”
“不!娘……”
屋里传来安宁的悲伤欲绝的哭声,孟晨曦眉头紧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的攥着他的心脏。他抬步,快速走向顾氏的房间。外面的人愣住了,直到那一抹浅蓝消失在门帘后,他们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冲进产妇的屋里去了?
里面的人本来就被顾氏的不省人事吓得六神无主,突见孟晨曦进来,她们更是不客气的尖叫一声。
孟晨曦紧绷着脸,看了不看她们一眼,绕到床尾查看了一下,就冷声吩咐安宁,“你到隔壁屋里,快把我的医药箱背过来。”
安宁愣愣的看向他。
“还不快去?不想你娘活了吗?”孟晨曦冷斥一声,安宁立刻回神,拔腿就跑,没一会,她就抱着医药箱冲了进来。“给!医药箱,需要无帮忙?”
孟晨曦瞍了她一眼,“打开药箱,把布包里的东西取出来消毒,别说你不会。”
安宁没吭声,连忙按他说的办,只是当她打开布包时,里面那一套泛着银光的手术工具,着着实实的把她怔住了。
这手术刀,她很熟悉,因为,在学校每周都有解剖课程。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套工具?
“发呆,人就能救下来了吗?”孟晨曦头也不回,语气却是不悦,“磨磨蹭蹭的。”
安宁立刻动手把工具消毒了,在这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点了油灯,在火上烧一下。
孟晨曦走来过,拿走银针包,又返回床前。
他看着一旁围着的妇人,冷冰冰的道:“留两个人下来帮忙,其他人出去。”
妇人们看向李氏,李氏看向安宁,安宁头也不抬,“谢谢大家的帮忙,大家先出去吧。”
她相信孟晨曦,就只因眼前这一套手术工具。
李氏和孙婆婆留了下来,稳婆也没让她出去。
床那边,孟晨曦问道:“好了吗?怎么这么笨?”
“好了。”安宁端着工具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再与他呛声。
李氏和孙婆婆一直站在床边,偶尔帮忙递递东西,孟晨曦让李氏放下帐子,只有他和安宁在里头。任何手术都需要安静,过程中必须集中精力,不能有任何分散。
安宁不敢开口,偶尔他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他说要什么,她就递什么给他。
“汗水。”
孟晨曦转过身去,安宁立刻用手绢给他拭汗,两人连眼神都没有对视一下。
安宁第一次看到如此严肃的孟晨曦,见他手法精湛,她真的怀疑他的来处了。
“不要分神!”
呃?又被他发现了。
他抱出了一个满身是血和乌绿胎渍的孩子,那孩子没有一点动静,全身发紫。孟晨曦把提了起来,清脆的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仍旧没有动静。
孟晨曦面色凝重,检查了一番,又用施针抢救。
安宁静静的看着。
“抱走吧!”孟晨曦从床头拿过一块布,把孩子一包,塞进了她的怀里,“施大贵坏事做多了,该他断子绝孙。”
冷清清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
安宁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帐外,李氏和孙婆婆听了,面面相觑,已经猜到结果了。
“把孩子给她们,你帮忙。”孟晨曦下令。
安宁回神,连忙把已经救不回的孩子交给了李氏,然后急急返回帐内,帮忙把顾氏的伤口缝了。
“好了!叫稳婆进来给伯母清一下。”孟晨曦出了帐子,孙婆婆立刻招呼他,“公子,这里有热水洗手。”
孟晨曦沉默的走了过去,洗净了手,出了屋子。
顾氏服了麻沸药,一时半会醒不来。
安宁帮着稳婆给她擦拭了身子,外面也已收拾妥当。
“安宁,这可怎么办啊?”李氏端着水让安宁净手后,终是忍不住的问。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她担心顾氏会受不了。
安宁拿过一旁的棉布,擦手,转身到床头的一个小柜子里把顾氏准备的小孩衣服抱了过来,“婶子,这些是给孩子的,如今孩子不在了,也不必留着了。你帮忙找人把孩子埋了吧。这些事情,我不太懂,风俗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就麻烦婶子了。”
李氏接过衣服,点头,“好,交给我,你放心!”
说完,她匆匆出去了。
严老爷子见她出来,忙问:“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大人保住了,小的是个儿子,没了。”
眉头紧蹙,严老爷子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施大贵的报应。”
众人听着,无不嘘唏。
李氏轻叹了一声,“爹,夜里找人把孩子送山上去吧。我这就进去把孩子的衣服整理一下,这施家乱成一团,今天我就在这里帮忙了。家里让小茶忙一下,不知爹的意思如何?”
“行!你在这里照顾着,家里不用你操心。”
“嗯,爹,那我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