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石闵欢天喜地布置静室,阿拉耶识由衷生出怜惜,母性的柔情横亘胸臆。她私心极想将诸多用得上的中国学问均传给他保护自己,理智告诉她不行。漫画家朱德庸曾在《涩女郎》中说,“男人的世界人吃人,女人的世界人抢人。”男人能耐越大越对其他人造成威胁,石闵已经够招人忌恨,必须将锋芒内敛。她对《中国通史》的设定便是讲讲“神仙们”衣食住行日常生活,讲讲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战后联合国的功用,满足他的好奇心,扩展心胸,其实于作战无用。
与其他弟子相比,石闵是最好的倾听者,他总是目光暖暖地看着她,从不中途插话,时常发出“嗯哼”的声音表明他保持着兴趣和专注力,偶尔会发出惊叹。阿拉耶识觉得,石闵简直是天生的人本主义心理治疗师:温暖的陪伴,积极的关注和共情,还有无条件的支持。她很愿意将心里话说给他听,不知不觉中说到柏素云,说她的家庭,从小的理想,长大后的工作。她一口气说了近二个时辰,等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时,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倚靠着他的胸膛,他左手半环着自己身体,右手轻轻揉捏按摩自己手腕、手掌和指尖。他的下巴轻贴她的脸,温热的鼻息吹到她的脖子里,痒乎乎的。他低下头,慢慢地寻找她的唇。阿拉耶识突然从他怀里惊跳至静室另一头,捂着心口,娇颜色变,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石闵乍惊之下同样惶惑,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俊颜慢慢漾开羞涩的红晕,“滢儿,我……不是故意的。”
她无力地靠着墙,微微喘息道:“你出去,让我静一会儿。”目睹静室之门在石闵身后合拢,她捂着脸软软地蹲下身子,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整个上午,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关于柏素云的事,以至于完全忘记身处何地,面对何人。当讲到糟糕的母女关系,破碎的家庭时,她完全沉浸其中,石闵就是在那时靠过来抱住了她。她清醒以后,忽然发觉昨日重现,当年方子昱就是这样倾听她的故事,用宽阔的胸膛和温暖的拥抱俘获了她孤傲、敏感的心。她和方子昱在北京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上偶遇,他那时陪同驻地国代表团来北京参赛,提供安保顾问。她在大学生志愿者团队,提供翻译及咨询服务。方子昱所陪同的国家是非洲落后小国,一共才五个参赛者,参加的田径项目很快被淘汰,他必须跟团提前回非洲。走的前一天,他坐在旁边的休息区静静等待,柏素云忙碌了一天后才发现他的存在,以为他是需要服务的外国人。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直白而略带羞涩地表明来意:他五天前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之至,亲切极了,好似已经认识千年之久。他就是来告诉她这种感觉。
方子昱是孤儿。爸爸在美国攻读博士后时,妈妈过去当陪读时生下了他。七岁时,爸爸开车载着一家三口在怀俄明州黄石公园露营,两个吸毒的黑人抢劫并杀害了父母。他在叔公的照料下长大,大学毕业做了武警。他们两人家庭都经历了不幸,这些经历反过来影响了各自的职业选择。柏素云不喜欢军人和警察,偏爱学者、科学家,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她被方子昱触动了。那时她的妈妈刘雅正处于反复的失恋期,脾气焦虑暴躁,母女冲突更加激烈。在北京南锣鼓巷的咖啡馆里,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倾诉压抑的情绪。在靠墙的长沙发上,她蜷缩着身体倚在他怀里,哭得不成样子。当她情绪平复以后才意识到突破了人际亲密距离,本能地站起来想逃跑,方子昱冲动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回怀中,她倒在他的身上,他抱住她的双臂,用吻堵住了她的嘴,她挣扎了一会儿便放弃了。那既是柏素云也是方子昱的初吻。
初吻过后,两人沉默地坐在咖啡馆里,彼此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方子昱说我们结婚吧。
柏素云说我们才刚认识。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什么人?”
“说不清楚,我也不明白。看到你就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心在狂跳,感到又高兴又悲伤。”
她惊讶地注视着对方。他身材高大,有小麦色的健康肌肤,英俊明亮的双眼,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略带羞涩的笑容,被人盯久了,会垂下眼皮十指交叉握在一起。从小到大,柏素云在刘雅的精心呵护与管教下成长,没有哪个男生能够如此接近她。以前她被动地接受母亲的呵护,后来内化为自己的行为模式,看见男生便会自动回避。她惊异自己鬼使神差跟着他来到咖啡馆,并且与他并排坐在一张沙发上。方子昱身上有种不可抵抗的魔力,她当时拒绝第二天再见他,却在他登机前出现在候机厅。二个月后方子昱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他申请修三个月的长假,她瞒着妈妈和他约会,一头栽进天生浪漫里。方子昱把柏素云介绍给自己的同学、战友,她认识了代凤,得到生平第一个称得上闺蜜的朋友。
此后便是长长的相思,幸好有了skype和msn这些即时通讯工具,他们在网络上融入对方的生活。在母亲刘雅自杀那段最艰难的时间,方子昱支持着她没有垮掉。后来她想,是方子昱给了自己最好的心理疗愈。方子昱牺牲后,她去哈佛进一步深造心理学,当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回国开启自己的事业。
这是柏素云和方子昱的全部故事。
在给石闵上的第一堂课上,关于方子昱的尘封记忆因石闵的拥抱全部翻上心头,阿拉耶识明显被吓坏了。七年前故意与石宣马上缠绵,刺激棘奴小公子犯病。他醒过来躺在床上生气,阿拉耶识给予抚慰时,他强行拽她倒在床上,生硬地吻她,连舌尖都被磕破了。今日她又迷迷糊糊倚在他怀里,唇上划过他温柔的碰触。她像被扣到扳机点,弹簧样跳开。
“不可能的。我不要受了自己的暗示。”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它被石闵轻轻揉捏,这是方子昱最爱的一个小动作。“恋人相处当然免不了接吻和抚触,慈心一样的,嬴少苍虽粗暴一些,无外乎动手动脚,男人尽皆如此……这只是巧合,棘奴和方子昱风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