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同意借他座位,乡巴佬一时有些尴尬,正待有所动作,却贵介公子又哂笑道,“你既是向我借座位,就该依主客之礼,如今你一人霸了整张桌子,是叫我坐旁边吗?”乡巴佬低头一看,自己一屁股坐在正中,桌子就成他一个人的了,那正主连个茶杯都没地方搁。遂厚了面皮,往旁边给正主挪了个位置出来。
茶楼伙计端了壶上好的茶过来,发现二人挤在一处坐着,便知有人冒了位子。伙计搓着手,一双眼睛在乡巴佬和贵介公子脸上瞅来瞅去,“呃,请问您二位谁是慈心公子?”
乡巴佬立时瞪大癞疤眼,指着刚登上说书台的何瘸腿,不耐道:“慈心就是我们二位。何瘸腿要开始了,你却在这里啰嗦扰我们听书。你快让开,这里不用你伺候,赏钱一份也不会少你的。”见一旁的贵介公子嘴角噙着笑意不说话,伙计也知趣,往桌上多摆了一个茶杯就溜了。
何瘸腿很能扯,开口咬定天巫不是海外中国之人,而是月宫下凡的谪仙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言一出自然举座皆惊。何瘸腿得意洋洋地从作为上方扯下一块白布,上面画着一个女子坐在弯弯的月亮上,笑嘻嘻看着地上的两对男女——正是仿造天巫阿拉耶识的图画而成,只是笔法和阿拉耶识的q版可爱卡通风格完全两样。
“这幅画就是天巫离开前留下的,是我花了大价钱找宫里人描画一幅。你们看这画还不易明白,天巫留在上面的诗才是点睛之作。”画上果然有几行字迹。茶楼诸人涌起一阵骚动,均想凑前来读那首诗。何瘸腿忙着人拦住想上台的人,“诸位且慢,待我一一为大家分说。”人群这才平静下来,眼巴巴望着何瘸腿。那名叫慈心的贵介公子本来正襟危坐,浑不似其他人那般着紧于天巫来头,只是轻啜香茗,闲看楼下众生相,此时听得画上的蝇头小字乃是天巫离去时所写之诗,这才收敛了笑容凝神看向何瘸腿。
“各位,天巫之作《虞美人》唱作俱佳,早已是传世之作,把赵国神女董秋滢都压了一头,实在长我秦国脸面。可是,今番天巫离去时所作之诗堪称今古绝唱,此诗既出,天下之诗——废矣!”何瘸腿摇头晃脑道,勾得一些性急之人直拍桌子。不得不说,何瘸腿是个吊胃口的高人,依旧不疾不徐卖关子,“莫急莫急,等下我把诗念诵一遍之后,诸位就知道我所言非虚,天巫说她来自中国是托辞,月宫仙子才是她真身!”
茶楼众人更加激动,纷纷催促何瘸腿快念,有人不顾伙计阻拦要硬行闯到一二楼之间的说书台上了。何瘸腿见此情景才开始念那首《明月几时有》,上下阙词念完,人人尽显悠然陶醉之色,偌大茶楼里清寂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清。念诗的何瘸腿也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他自诩见多识广,来自才子辈出的江南,自来轻视北方士人不动风雅,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
满座只有一人不为所动,相反露出局促不安之态,就是二楼的乡巴佬了。每次偷人诗作,她都有做贼心虚之感。没错,这粗鄙乡巴佬就是天巫阿拉耶识所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慈心公子反复吟咏这一句,意色悠然,惘然喟叹:“此诗乃天巫仙心脱化,逸怀浩气,空灵蕴藉超然乎尘垢之外。‘我欲乘风归去’,伊人已杳杳,我等凡夫终究无缘。”
堂中众人沉默许久,连听说书的事都忘了。二楼的犬戎贵人的随从出声提醒何瘸腿,大家才从诗意中回神。于是何瘸腿继续卖弄他的天巫故事,不过接下来的演绎就让阿拉耶识听得如坐针毡。秦皇、信王为了得到方术而高看天巫一眼的行为,被他放大了数倍,直接被他勾勒成秦皇、信王、慕容恪与天巫的多角恋。说什么人天相恋触犯天条,天巫本来是被贬下凡的谪仙,连环杀手李文吉就是她该当要过的一个劫数。天巫虽然杀了李文吉为民除害,但被他破了身子,自然无缘嫁入皇家。虽然秦皇给给诸多封赏,可是天巫一则因此伤情,二则劫难已过,便被召回月宫了。
阿拉耶识装扮的乡巴佬听到最后已经把上身趴在桌子上,眼神呆滞,有气无力地在下面接嘴:“忽悠,你接着忽悠。如此诋毁皇帝和皇家,当心被割了舌头;天巫天上有知,定会打个天雷劈了你。”
乡巴佬的言行早被慈心看在眼里。他原以为这个粗野小子就是一喜欢寻奇猎艳的混混,他冒用自己座位时,自己就站在他身后,把一切看了个正着。因见他说话有趣,便没有同他计较。想不到这小子竟然不被那些艳情故事所动,反而一副看不上的样子,却有些让慈心另眼相看。慈心暗道:“此人外表粗鄙不堪,然竟不似俗人。”正自想着心事,却见乡巴佬摸出一锭金子摆在桌面,朝他一拱手,说声告辞,起身就奔楼下而去。心中一动,刚想说点什么,他人已经到了楼下,三转两转就消失无踪。慈心不觉怅然若失,暗想江湖中奇人异士众多,若无识人慧眼便会失之交臂。自己其实和茶楼伙计一样,惯会以貌取人,碰不到天巫,奇人认作村夫,福薄缘浅都源出知见浅陋。这番出来游历定然要潜心磨炼,方能有所获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