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并不是个刻薄的人,让她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夏恭人是相当本事的。
原本赵长卿只知道永安侯府要归还苏家嫁妆,这事,因事涉侯府,再加上苏神医如今也是帝都有名的人物,消息稍微灵通的人都听说了。夏老太太还问赵长卿是不是苏白家的事,后来知道是苏神医妹妹的嫁妆,夏老太太还念叨了几句。
后来李老太太过去撒泼,永安侯府丢了脸面,赵长卿也没在意,反正苏澎又没吃亏,她跟永安侯府也不熟。这个时候,赵长卿还不知道苏白指责过永安侯会人的事,这事,还是夏恭人过来说,赵长卿才知道的。
永安侯府的事与夏恭人的利益息息相关,永安侯长子已被册世子,是夏恭人嫡亲的外孙。如无意外,永安侯府的爵位财产都是由她外孙继承的。
故此,夏恭人对永安侯要归还苏夫人嫁妆一事深为不满,只是,她再管不到永安侯府的事。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表达自己的意见,尤其是得知女儿因此事吃了挂落,夏恭人简直恨透了苏家人。她到夏家与夏老太太说话,想到赵长卿与苏家是极亲密的,特意对赵长卿道,“说是苏夫人的嫁妆,谁不知道先侯爷夫人是苏夫人嫡亲的姑妈。苏夫人少时便父母双亡,她能有什么嫁妆,无非还是侯府的产业,拿出来给她充充门面。这事儿,无人不知的。亏得如今苏家竟好上门来要嫁妆?哪里有苏家的东西,就是那个苏神医,小时候也是吃永安侯府的饭长大的。真亏他张得开嘴要嫁妆!”
“还有小苏探花,平日都说他知书识礼,是个明白人。究竟与苏神医是什么关系,不过是姓了苏,便以苏氏族人自居,还口口声声说这里不是那里不是,鸡蛋里都能给他挑出骨头来,直把永安侯气得吐了血!亏得永安侯一片真心待他如子侄哪!那良心不知是不是叫狗叼了!”夏恭人越发道道,“我听说苏先生是教过侄媳妇的,外头人说她明白,却教出这样的糊涂儿子,可见明白也是有限的。要我说,侄媳妇还是不要跟这样的人家来往为是。”
夏恭人自觉四品诰命,又正在气头上,且素来不将夏家放在眼里,对着赵长卿便是好一顿抱怨。赵长卿听她说完,接着也就永安侯夫人的事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就是上面那些话,不再复述。当时便将夏恭人噎个好歹,夏恭人起身道,“我是好意来给你提个醒,既然你这样说,我实在不是该来的!”
赵长卿安安稳稳的坐在椅中,沉声道,“我自小跟着苏先生念书,先生如同我的母亲是一样的,阿白就是我的弟弟。伯娘到我家来指责我母亲弟弟的不是,我不过是效仿伯娘说一说伯娘女儿的不妥之处罢了。伯娘该不该来我不知道,但伯娘不能欺人太甚是真的!”好端端的谁也没请你来,可来了就这样大放厥词,这是成心来找晦气来了吗!
“你把那样的人家,那样的人视为母亲弟弟!”夏恭人竖着眉毛,讽刺道,“若我没记错,侄媳妇娘家姓赵的吧。”
“伯娘的记性当真不错,我记得伯娘娘家姓陈,那位上秘折参我、又指使御史去参梨果的陈郎中就是伯娘的族兄,对吧?”
夏恭人高抬着下巴,道,“身正不怕影邪,若真自身行得正,何惧人言?”
“原话奉还。永安侯夫人若行得正,心里没鬼,何惧人言呢?”赵长卿淡淡道,“伯娘是永安侯的岳母,您既然对侯府之事有所不满,直接去同永安侯说就是。在我家来说,是想我替您将您的意见告诉永安侯吗?”
夏恭人走时险吐三升血,更让夏恭人郁闷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就像傻瓜一样,一句话都不知说。她本是长辈,与赵长卿说是道非的深觉有*份,何况又没说过人家?这个时候,儿媳妇若能接盘再好不过,结果,夏大奶奶、夏二奶奶只知手足无措,简直半句话不知道说,比哑巴还没用。
夏恭人气哄哄的走了,赵长卿也十分来火:这个贱人,敢跑到她家里来指责她!
夏太太正想劝赵长卿两句,就见赵长卿握住的一只扶手噼噼啪啪碎成齑粉,夏老太太等顿时看傻了。赵长卿深深的吁了一口气,夏老太太忙道,“不值当不值当,可别生这么大的气。”她半点不敢说赵长卿不是了。我的天哪,这是什么功夫啊!吓死个人咧!
夏姑妈也道,“是啊,气坏了身子不值。”可千万别发狂拆房啊。
夏姑妈私下与夏老太太道,“天哪,都说文哥儿他媳妇有武功,不晓得这样厉害哟。”
夏老太太道,“你说,她会不会欺负文哥儿?”这要动起手来谁挡得住,恐怕一家子加起来都不够赵长卿一根手指弹的。
夏姑妈道,“不会吧。看文哥儿每天欢欢实实的,哪儿像受欺负的样。倒是文哥儿媳妇娘家兄弟成亲,咱们还是多备些礼给她娘家兄弟,别叫她挑了眼。”以前她便觉着赵长卿厉害不好惹,但,此时夏姑妈才觉着赵长卿不是不好惹,而是根本惹不起。幸而夏恭人走的早啊,真惹毛了赵长卿,会不会把夏恭人当这扶手捏碎了骨头都不好说。
欺软怕硬二人组母女颇是心有灵犀,夏老太太道,“略厚些也好,这都是实在亲戚。”尤其如今夏文孝顺她,赵长卿的态度也有转变,更兼赵长卿露了这一手,夏老太太已经心下决定与赵长卿好生相处了。
夏姑妈有些担心夏恭人,“族嫂该不会跟咱家断绝往来吧?”
欺软怕硬势利眼=夏老太太道,“过几天再说。她也是,这永安侯府跟苏神医的事,怎么就说到咱家头上了。人家苏探花也是探花,文哥儿与苏探花关系多好,难道咱家能不跟苏家往来么?玉姐儿不是还带着莲姐儿去过苏先生那里么,咱家跟苏家有交情,可不能断。苏探花眼瞅着就要娶侍郎家的闺女了,我听阿文说,侍郎是正三品的大官,比你族兄的官还大呢。”
夏姑妈想到苏白能娶到侍郎家的千金,便有说不出的羡慕,道,“娘,你说怎么苏探花这般好运道,硬叫三品大官看中了呢。”
夏老太太道,“阿文以前不是就说过么,那是福姐儿她娘做的媒。”
夏姑妈感叹,“可惜咱们跟福姐儿她娘不熟,要是熟的话,也请她给咱们莲姐儿说门亲事。不用三品大官儿,四品家的我也乐意。”
夏老太太听这话都不得劲儿,说长女,“你别尽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若这样心高,莲姐儿这亲事难成。还是脚踏实地的想一想,高门娶妇,低门嫁女。这老话再错不了的,就寻个寻常些的人家,莲姐儿嫁进去,丈夫敬重,公婆也厚待,享一辈子福。真嫁到那高官人家,咱家惹不起,若是莲姐儿受委屈什么的,到时家里想给她出头,有心也无力哪。”四品高官,夏少卿家就是正四品,真亏长女说得出口,这不是做梦是什么。眼瞅着赵莲一日大似一日,夏老太太心里也为外孙女急。
夏姑妈笑,“娘,我就说一说,还不许我白日作梦啦。”
夏老太太一笑,“还是正经想想媒人说的两家,虽是京郊人家,家里也有上千亩田地,不算穷了。家中子弟虽无功名,可哪儿有个个儿就似阿文这样年纪轻轻便能把功名考下来的呢。”
夏姑妈道,“我知道。我这也急呢。”
椿龄院里母女两个为赵莲的亲事着急,夏文落衙回家,见赵长卿脸色不好,不禁问道,“怎么了?不身子不舒服么?”
赵长卿道,“险没气死我。”把夏恭人过来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对夏文讲了,“自来与咱家说话就是颐指气使,好像多高人一等似的。明明是苏叔叔家的东西,若不然,永安侯府何必还回去?伯娘心疼东西,总觉着苏叔叔不出现,那笔嫁妆就是永安侯府的。人家永安侯都没说什么,痛痛快快的就要还的,偏生遇着李老太太去搅局,丢尽脸面。听说,连苏叔叔的脸都给挠花了。阿白又不是木头,难道不能说几句公道话?要我说,永安侯夫人做的就是不对,她是一府主母,既不聋也不瞎,李老太太去侯府的事她能不知道?她既知道,就该着人拦着李老太太,别丢脸丢到外头去!永安侯夫人只当别人是傻子,坐等好戏,丢得还不是永安侯府的脸?”
“伯娘也可笑,惹不起苏家,惹不起永安侯,一兜子火来咱家撒,跟我说阿白如何如何不好,还说先生不好,阖着天下就她一个好的!还叫我不要跟苏家来往!她这是在自家霸道惯了,准备也来当咱家的家了!”赵长卿说起来都是一肚子火。
夏文顾不得换衣裳,坐下来劝她,“一点小事,值不当生气。正好,趁热打铁,我去族伯家把事说一说,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若不过去,还不是伯娘说什么是什么?”
“这也好。”先把叫人打听的永安侯府的事说了一遍给夏文知道,好让夏文心里有数,赵长卿道,“伯娘素来势利,当初咱们刚来帝都,你只是举人,咱们上门请安,早早的送了信儿过去,头一回去都见不着人的。如今你中了进士,做了翰林,咱家日子好过了,她便亲热起来。就是这面儿上亲热,怕也是看你是个官儿,心里定还当咱们打抽丰的一般,要不她也不能这样过来咱家指手划脚。你看她跟别人何尝如此了。”
夏文又劝了赵长卿一回,趁着天色还亮,去了夏少卿府上。
真正觉着日子难过的是夏少卿,反正是各种不顺。女婿家还嫁妆还得满城风雨,闺女回家诉苦,老妻又出去把族人给得罪了。夏少卿先安抚夏文,“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就是这么个脾气。别与她一般见识,你伯娘兴许是年纪大了,喜怒不定的,每天都要喝大夫开的宁神汤方能好些,我平日里都说少叫她出门。这话只跟你说了,幸而是去你家,若是去别人家,岂不惹人笑话。苏夫人身后无子,何况又是那样离逝,这些年,侯爷心里很不好过。只是苏神医行踪飘忽不定,不然,早将嫁妆如数奉还了,哪里等得到今日。这笔嫁妆,自苏夫人离逝后便立刻封存的,二十来年,未动分毫,可见侯爷磊落。”
“倒是你姐姐受了冤,李老太太的脾气,阖帝都是出了名的,谁管得了她?你姐姐是侯府夫人,因李老太太是侯爷生母,当真是说不得碰不得的,别提多为难。偏生李老太太有个不是,别人先得寻思到她头上。何况,苏夫人是元配,她是继室,本就尴尬,又事关苏夫人的嫁妆,偏生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差子,你姐姐是百口莫辩哪。”夏少卿叹道,“原本好端端的一桩事,闹到现在实伤情分。又叫你媳妇受了委屈。”
夏文温声道,“这哪里说得上委屈不委屈的,咱们不是外处。我回家听说此事,担心伯娘生媳妇的气,特意过来跟伯娘请罪。”
夏少卿道,“别这样说,你这媳妇娶得好,真得难得,旺夫旺家。你们与苏家的情分,那是患难之情,非同一般,何况苏探花我也瞧着极好的。就是苏先生,那是你媳妇的先生,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生之情,如同父子,好比母女。别说苏家没错,就算苏家有错,若你媳妇听任你伯娘说苏家的不是只知唯唯诺诺,反是有限了。”看来夏家与苏家关系匪浅啊。什么师生父子,若还信这一套,夏少卿混不到今天。只是,他不是个没眼力的人,赵长卿都能为苏家同夏恭人翻脸,那么起码说明在赵长卿眼里心里,苏家于她更为亲近。夏文都亲自来了,夏少卿也不会愿意将两家关系搞僵。他已经老了,夏文还年轻,莫欺少年穷的道理,夏少卿是明白的。
这伯侄二人,一人老狐狸,一人亦圆滑,和和气气的将事说开,便罢了。
自然,送走夏文后,夏少卿难道去说老妻两句,“咱们自己在家念叨念叨便罢了,何必把事拿到外头去说?”
夏恭人气的,回家喝了两剂宁神散都不管用,捶着胸口道,“本就是苏家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还不许人说了?亏得我们平日里那样提携阿文他们夫妻,这瞅着苏家要攀上高枝,立刻就给我脸子看。亏得他们还没飞黄腾达呢,不然,他们眼里还有谁?”
夏少卿道,“文哥儿他媳妇与苏家本就不是一般的交情,你这样上门子,岂不是自讨没趣?何必把脸撕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苏恭人气得眼中泪光闪烁,“我那大嫂,说是泼辣些,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那姓苏的,亏得他还是大夫,怎么一点仁心都没有,把我大嫂脸都抽紫了,肿得老高,牙都掉了两颗。我去看她时,话都说不清楚。还有那苏探花,咱们闺女招他惹他了?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咱闺女的不是,以后叫闺女如何出去走动见人哪?若不是苏探花那没天良的臭嘴,闺女也不能叫侯爷给误会了!咱家与苏家不共戴天,阿文既是咱们夏家人,就该跟咱们同仇敌忾!哪知竟是这样没良心的小崽子!两只富贵眼,一颗势利心,咱家还兴旺着呢,不过是侯府有些小波折,那小夫妻嘴脸立刻就上来了。平日里我总说你是傻实在,对这个关照,对那个提携,究竟谁知你的情呢?以后还是远着些好。”
夏少卿道,“都是亲戚,面儿上过得去就好。”
赵长卿不买账,夏恭人生气也只能往自家生了。倒是没过几日,夏姑娘过来说话,夏恭人忖度着,夏姑妈定是来说情赔礼的,原本打算给夏姑妈个闭门羹不见的,但转念一想,夏姑妈素来赵长卿不合。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夏恭人不会说,道理可是明白的。
夏恭人转念便命人请了夏姑妈进门,夏恭人所料无差,因前几天的事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赵长卿素来干脆,等闲人甭想叫她低头的。夏老太太夏姑妈母女两个商量着,还是到夏恭人这里圆活圆活,这事儿,夏老太太不合适,她老人家辈份高,叫她过来同夏恭人说好话,夏老太太不大乐意。何况,夏老太太心里也是愿意孙子同苏白亲近的。至于夏太太,在夏老太太心里根本上名号,素来不中用的人,夏老太太信不过她。于是,事情便交给了夏姑妈来办,夏老太太还交待了夏姑妈几句话,道,“你就说,文哥儿媳妇年轻,脾气直,都是亲戚,说话难免有不提防的时候。”
夏姑妈与夏恭人说起话来,夏恭人笑,“以往你说文哥儿媳妇不识道理,我还不信。如今是见了真真儿的了。”
夏姑妈一万个庆幸的模样,“嫂子你那天真是运道好,你不知文哥儿媳妇的厉害,她捏这椅子扶手就像捏河沙一般,顷刻间便成齑粉。没亲眼见过,不知她的厉害。您以后可别惹她了,真惹急了她,伤着您就不好了。”
夏姑妈完全一片好心哪,她自觉与夏恭人交情好,方善心善意的给夏恭人提个醒。夏恭人一听这话则更是来气,讥诮道,“要依你说,我还得感激她没伤着我了?”
夏姑妈实诚道,“感激不必,倒是嫂子你运道好是真的。”
夏恭人气煞:这混账女人真的是来赔不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