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买了鱼虾正要回去,就看到山道口慢慢走过来一群人,一边走一边撒些白色的纸钱,走一段路又停下来,点燃一种声音很响的爆竹抛向路边。
爆竹声让水獭很不安,他帮四郎把鱼虾都搬下车之后,就不肯再进店里休息,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是哪一家人在望空啊,这样大的动静?”四郎抬着一筐鱼虾进店的时候,听到店里有几桌歇脚的客人正在议论这支队伍。
“望空”也是当地的一个民俗。从其他地方搬来的外乡人的祖坟自然不在太和山中,就是本地人,也有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落叶归根的祖先。这些人家在过年时自然无法去“上坟接年”,但也并不是说后代就可以什么都不做,还是该有个“望空”的仪式——后人到山道口或者镇外的一些十字路口上祷念一番,把一叠纸钱装入包袱,最后焚化而归。
所谓的包袱,其实就是一个写明籍贯,坟地所在处,祖先姓名的大信封。信封里装满了纸钱。给远方的故祖“寄钱”,让他们过个宽裕年,也是后辈的一片拳拳之心。
有个白桥镇上的人答道:“还不就赵员外家?他们是外地搬来的,又是出名孝善慈和的人家,过年时不能接祖先回家,自然要来路口各处烧纸钱以示孝心了。
四郎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柜台后面的小风炉上做一锅银鱼煎蛋。
山溪里的银鱼也是太和山的特产之一。这种鱼产于春夏之交,但是最适合在冬季吃。因为每到冬季,成长了几个月的银鱼体型大了许多,比刚出生时有吃头,肉质又不像再过一段时间那样老。冬季的银鱼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肉色,没有鳞片,也没有细刺,全身只有一根脆嫩的骨刺,虽然当年出生的银鱼在冬天的时候长的不太大,但浑身都是肉,而且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再过几个月,经过一个危机四伏的严冬,这些肥美的银鱼体内就会生出毒素,那根骨刺也会从额头上冒出来,幸存者们的性情随之变得凶悍好斗,动作和反应都有了质的飞跃,此后便很难再捕捉到了。
水獭今天打上来这些冬银鱼,小的有一寸左右,最大的也不过四寸。
四郎挑了一些一寸半长的出来洗干净沥去水,又摸出八个鸡蛋打在大粗碗中,加葱、姜、绍酒、盐搅散,放小银鱼拌匀,然后把蛋液摊在油锅中。
趁着蛋液刚凝固,四郎猛地一颠锅,半凝固状的蛋饼在空中优美的翻了个身。在这个过程中,四郎还不停地淋上熟猪油,以免煎蛋焦糊。等镶嵌着银鱼的蛋饼两面煎透之后,就可以出锅装盘了。
金黄色的蛋饼上点缀着白色的小银鱼,煎蛋香混杂着银鱼的香味,引得大堂里的食客不住抽动鼻子。有的人忍不住咽口水说要买。
四郎笑了笑,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这银鱼煎蛋早就有客人预定了,是非卖品。众位客人要吃的话,我再另作。只是小银鱼用完了,只有黄花鱼。”
山民们倒不讲究这个,都笑呵呵地表示,黄花鱼也好,只要是胡老板做的他们都爱吃。
四郎点头答应,顺手将煎蛋放在柜台上,转身去后院拿小黄鱼。大概是预订的客人一时没到,热腾腾的煎蛋上冒出缕缕白烟,引得大堂里的客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外爬。
等四郎拿了一盆槐大料理好的小黄鱼来到大堂,看到那一盘冒着香气、引人垂涎的银鱼煎蛋好端端放在那里,忍不住有些失望地嘀咕一句:“还是没有来啊。”
“胡小哥,我们要的蛋饼鱼什么时候好?快要被这味道馋死了!”
“马上马上,这就给各位做。”四郎随口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把小黄鱼倒入鸡蛋液里,差点没把酱油和醋弄混了放进锅里。四郎做菜一向很用心思,像今日这样神思恍惚的情况是极少见的,几乎从来没有过。
“今天可是特意买了许多鱼虾呢,也不知道那群小家伙究竟来不来?”把客人吩咐的菜品都端过去后,四郎立在门外,拧着眉头看着远处墨色晕染出的山脉和缭绕的雾霭,有些愤愤地想着:“这群叫人担忧的小东西!说不定是跑去哪里玩得忘记时间了吧?还是等到晚上得空,去林子里找找他们。哼,真是调皮捣蛋!找到后一定要好好打一顿板子出气才行。”这么一想,他恶狠狠地捏住了拳头。
下定决心后,四郎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正准备转身回店里,就看到远远的雪地上来了一群人马。等这群人走得近了,四郎才看清楚是赵家公子,一胖一瘦两个道士,还有一位气度不凡的锦衣人。
上次看到赵正时,还是瘦高个的文雅公子,说不上玉树临风,也算是富贵逼人。这次他弓腰驼背走过来的时候,四郎就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认出来——赵大公子仿佛老了十岁不止,脸色苍白憔悴,看上去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样,连背都微微驼了起来。
有味斋的门口虽然没有贴门神,但是挂了两个二哥用桃木雕刻出来的老虎。桃是五行之精,号称仙木,能够压制邪气,镇压百鬼,甚至可以杀死强大的巫人。但是,桃木是无法分辨和驱逐妖物的。而老虎是属阳之畜,传说中是专门捉鬼的天神部下,但是因为老虎本来就属于妖族,所以往往也对进有味斋的妖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四郎发现,经过门帘,跨过门槛之后,赵大公子本来微微弯曲的背忽然直起来,先前看着像个老头子一样,此时进了大堂一瞧,也只是面色略显憔悴而已。
“好香好香,有味斋果然名不虚传,我闻到这香味,连背都不疼了。”赵大公子笑着回头和他背后的锦衣人说话。
这锦衣人长得可真是气派。虽然看着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却依旧面白如玉,保养的极好。
他的嘴唇薄而且红,配合着微微上扬的细长双目,使他看上去有点邪气,而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又给他增添了许多中年男人成熟的魅力。
只是,此人虽然长得很英俊,穿的衣服却着实古怪。那是一件绿色的衣服,还绣着红色的鸟形纹饰,绣工十分精美,上面的鸟儿活灵活现。衣服虽然看着很诡异,但是穿在锦衣人身上并不显突兀。
注意到四郎在打量他,那人也转过头盯着四郎看:“你就是有味斋的老板吧?听闻你的名字已经很久了,早就想来见见真人。今日一见,果真不俗。”说着,锦衣人就用一种很怀念的目光盯着四郎从头看到尾。
四郎被他看的有点发毛,赶紧说:“见笑,见笑,不过是乡野小民,可担不得您这样夸。”
听了四郎的话,锦衣人没再搭腔,只对着四郎笑了一下,那绝对是很有魅力很友好的笑,可是四郎却不由得浑身一凉,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赶忙往赵大公子那边快走几步,跑到前头去给这一行人带路。
有味斋前堂布局敞亮紧凑,一排朱漆围栏把雅间和大堂分开,雅间又各用屏风分割。四郎带着他们走上几格阶梯,来到屏风隔出来的雅座后面。
“皇甫公子,请上座。”赵正侧身,对着锦衣人十分热情周到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几位客官要来点什么?”等四人落座后,四郎方才上前询问。
“皇甫公子,您看?”赵正转头询问锦衣人的意思。
“承蒙府上厚爱,接连着吃了几天山珍海味,今日实在是没有胃口,只想喝一碗粳米稀粥。再上几样新鲜小菜吧。”被称作皇甫公子的锦衣人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如今赵府里头,赵大人生病,赵端带着那个小崽子去了寺庙,那位正室夫人苦劝不止,心灰意冷之下,便也在家里设佛堂,长年闭门不出,每日只管吃斋念佛。
赵府的掌家大权,自然就落到了生了赵正的万姨娘手里。据说这位万姨娘是个贤惠温和的小家碧玉,年轻时长相并不出众,赵大人看中她也是因为有术士说她面相好生养。所以这么多年并不得宠。因为出身不好,加上又不和男主人的心意,万姨娘一直谨小慎微,从不张狂,就算赵端失踪,赵正成了赵大人唯一的儿子,万姨娘依旧很尊敬正室夫人,还真心实意教导着自己儿子唤别的女人做娘。
因此,也有人说她心内藏奸,赵端失踪的事情,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为的便是推自己儿子上位。可惜赵大人是个方正人,宁愿找本家的侄儿来继承家业,也不愿意让庶子承嗣。这在现代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可是对于赵大人这样传统的士大夫而言,有此举动并非不能理解。只可惜赵正母子两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几日赵府里头的事物都由赵正他亲娘,这位姓万的姨娘操持着。赵正母子熬到现在算是熬出了头。
这万姨娘为人又老实,对下人又慈和,行事又大方,真是浑身的主母气度。只一个,出身到底寒酸了些。
她在江城太守这样烜赫一时的府中陶冶了这么多年,往来的人情应酬也学会了很多,一般场面都能应对,但是一遇到真正讲究点的人家里出来的贵客,免不了有些上不得台面——万姨娘这几日为了招待好这位贵客,日日肥鸡大鸭子轮番上阵,把府里的老鼠都喂得肥了三圈。
赵正本来就对自己的庶子身份十分在意,所以做什么都想要做到最好,事事压弟弟赵端一头才能满意。此时听锦衣人这么说,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就红了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下去。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是他历来好强,不由得伤心姨娘丢了自己面子,心里也有些厌烦这个阴阳怪气的皇甫公。
这皇甫公子也不知是何来头,据说和6阀那边关系颇深,看着不像个道士,但是法术上的修为也不弱。而天一道的道人许多又叫他主人。实在是叫人不知他的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