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在他的旁边,担架的旁边,一看王大力的伤势很重,觉着心里猛地收缩一下儿,就象有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把他的嗓子噎住了,闹得他只是用两只大眼直瞪瞪地、久久地望着王大力,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他正在尽力地把老战士王大力的面容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子里。
多少个王大力一齐度过的艰苦岁月?多少个和王大力一起冲杀的战斗场景?……这时在兴初的脑海里一齐闪过。因此,现在永生的外表虽然十分平静,可是他的心脏却跳动得又是格外剧烈。
梁兴初的两眼,正在一阵阵发黑,他的鼻子,正在一阵阵发酸;他的脑袋,正在轰轰地胀大起来,他双脚,仿佛正踩在棉花包上。
你看,他的呼吸不是越来越促了吗?他眼窝儿里那颗越来越大的泪珠儿不是眼看着就要蹦出来了吗!又过了一会儿,梁兴初终于艰难地张开了口,声音沙哑地说道:“大力同志啊,到军区医院里,好好养伤。过两天,我和同志们去看你们。”
大力听到师长的语音,强力睁开眼睛,瞳孔里闪出一道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光波。当他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领导人时,他那带血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这时候,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厚硕的嘴唇颤动着,显然,他正在用上最大的力气,极力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过了一会,他攒了攒劲断续续地向他的首长说:“首长同志……放心吧……我不会死的……因为党和人民……正需要我……”
王大力说着说着,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又突然爬上他的嘴边。他那额头上的汗粒子,一串串地滚下来。
梁兴初一边用毛巾给二愣擦着汗,一边焦急地想道:“大力伤太重了!怕是很危险了!”他想到这里,觉着就象有人正用刀子在他的,真上一片片地往下割心头肉,不敢再想下去,便嘱咐卫生员道:“路上,要多加小心,处处留神,越快越好。……”
他正说着,师部的一位参谋飞马跑来。那参谋先向兴初打了个敬礼,然后将一封信递给他。兴初一边拆信,一边顺口问道:“哪来的?”
“山东军区司令部的通讯员同志送来的。”
梁兴初伸开信纸,一看,高兴地笑了。接着,他又向卫生员说:“真好,咱滨海军区的随军医院,派人已经向那赶!”
“现在哪里?”
“现马上就到。”兴初说,“这不,军区通知我们,要我们把伤员赶快送往东注沟……”
“那可太好了!”
“快走吧!”
“是!”
担架走开了。
梁兴初木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将一双沉甸甸的目光投向远方,眺望着担架那越来越模糊的后影,久久地不肯离去。
此刻,梁兴初的心情,象那些经历过战争生活的人常有的心情一样,当战斗正在紧张进行的当儿,就是亲眼看见自的战友倒下去了,他只有气,没有泪,只有愤怒,没有悲。
可是,如今战斗已经结束了,而且是胜利结束的,他眺着那个抬着王大力的即将消失的担架,大滴大滴的热泪,却从梁兴初的脸上滚了下来,滴落在他那被战火燎烧过的衣襟上。担架拐过了前面的村庄,消逝在林荫深处,望不见影子了!
梁兴初,还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久久地站着。
只是,他那双失去目标的视线,又集中到一棵正散发着强大生命力的小松树上。不过,直到这时,王大力那威武,倔强的面容,还在兴初的眼前晃动着,直到这时,王大力向兴初告別时的那句动人心弦的话语,也还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