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腚里还能放出好屁来。”熊大娘愤愤地说,“他说减租减息破坏了祖辈的老规矩,挑唆主佃不和睦,会招惹得天怒人怨。若是再捣鼓下去,得罪了那些大地主,**八路军就休想在赣榆站住脚,连朱县长也得跟着走人。”
“这是明目张胆地破坏减租减息嘛!这个老狐狸,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方文愤怒地说着,“妈,你把这件事告诉了胡政委和罗政委他们了吗?”
“没有。”熊大娘轻声回答,避开了熊方文的目光。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们呢?他们不是在不远的方明家里开了一天会吗?”方文有些不解了。
熊大娘沉默着没有回答。
熊方文发觉事情有蹊蹊跷,移了移板凳,靠得母亲更近些,柔和地问道:“妈,你有啥个心思?熊老七和他狗腿子对你说了些什么?”
熊方文那恳切和焦虑的样子,使熊大娘不忍心掩盖事情的相和自己的忧虑,便如实地说道:“熊老七还说八路军这些外来户,跟咱们滨海地区的赣榆人,非同姓同乡,连自己在滨海地区都站不住脚,趁着这个麦收来个减租减息,给大伙一点甜头吃。等减租减息一过,就发动年青人当兵,拉回山里去打游击去了。”
熊方文听娘这么一说,心里有数了,便问道:“妈,你刚才还说狗腚里放不出香屁来,你相信熊老七的这些话吗?”
“我也没指望熊老七这帮大地主说**八路军的好话。可是无风不起浪,这些话怕也不是没有来由的。这年头,军队上要用人呀。”熊大娘犹疑地看着儿子方文。
方文断然地摇摇头说:“妈,这些都是熊老七的瞎编的。他是用这些话吓唬大伙,破坏减租减息。大伙给他算了一笔账,照二五减租的章程,这个麦季他比往年少收三万多斤麦子。妈,你想想,他会甘心服贴?减租,当兵,这是两码事,**也不是为了要兵才实行减租减息的。再说,八路军主张当兵要自觉自愿,不象中央军那样的强征硬抓。”
“话是这么说,可总是人悬着一颗心。”熊大娘沉吟了。她注视着儿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方文,你对妈说实话,八路军要是要年青人当兵,你去不去?”
“妈,如今鬼子杀到咱们国家,抗日救国,人人有份。你不去当兵打鬼子,和上几次‘扫荡’那样,鬼子也会杀到咱们家门口上来。失了火趴在床底下,是躲不过去的。”熊方文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母的问话,却也显地表达了自己抗日救国的决心。
“可你是个独子呀!”熊大娘本来还想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断了咱熊家香火……”,可是只说了开头一句,喉头就哽住了,眼圈一红,泪珠又滚下来了。
“妈你别难过。”方文把手按在母亲膝头上,充满感情地,“八路军的同志哪一个没爹没娘,没家没业?队伍上独子也不少。在这国破家亡的年头,大伙顾不了这许多啦。就拿符竹庭政委来说——”熊方文说到这里,仿佛觉得失言似的,顿时刹住了。
“符政委是独子吗?”熊大娘又想打听符竹庭的身世了。
熊方文摇摇头,脸色变得更加阴黯,声声调低沉地说:“他何者是独子!他老家是江西广昌县头陂镇边界村,家境贫寒,父母去世,靠祖母帮人做针线活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
一九二四年秋,符竹庭便进了一家布店当学徒。一九二七年秋,离开了祖母参加了游击队,并加入**青年团。不久,又离开了家乡参加了工农红军,蒋介石派几十万大军“围剿”山西,国民党军队见人就杀,见房就烧,竟把符政委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推进了火海……”
方文说不下去了,沉默下来。院子里的暮色越来越浓,从门窗里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线,映射在熊方文严峻的脸上,半明半暗,轮廓蒙胧,凝然不动,仿佛是一座石刻的雕像。
这出惨绝人寰的悲剧震惊了杨大娘,她木然地坐着说不出话,娘儿俩谁也不作声。在这暮色和夜色交替的当儿,黑暗正蚕食着一切,所有音响象是都停息了,只听见娘儿俩的迫促和粗犷的呼吸。
时光缓慢而沉重地流逝,谁也说不出经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