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氏家族可不是一般的家族,从先祖定居留仙岛以来,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纵使孤梅婷再得宠,家规祖训,还是无法违背的!
比如,东厢有空房,但是,未出嫁的孤素颖住得,已经出嫁了的孤梅婷便算是外人,算是江家的人,断然住不得了孤氏的东厢的。
虽然,孤家主有将山顶的主舍设为家主之宅的打算,但毕竟也还是打算呀,白尤还未醒,孤氏家主还未正式更位,东厢仍是主宅之地。
别说孤梅婷是常住了,就算是暂住都绝对不可能,何况还要同江臣一起住呢!
西厢是什么,严格意义上来说,西厢就是孤氏家族的上等客房,外戚,或者是贵宾居住的地方。
孤梅婷和江臣的住所,其实就代表了他们的在孤氏家族的地位!
上等的客房住不了,只剩下下等的客房可以住,要么,就只得跟下人们一起住了。
孤梅婷这么个大姑娘,岂会愿意,何况山脚下的普通客房条件一般般,她岂容宝贝儿子住到那里去!
这不,就赖着在西厢的危房里不搬,成日追着孤家主和孤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求。
这时候,又追到了山顶主舍来。
几日的精心调养,孤夫人虽然武功尽失,身子骨却已经恢复了不少,这几日每日都来看白尤,一坐便是大半日,好几回亲自喂白尤药,私底下没少偷偷给水之太医塞名贵药物。
慈母之心,可见一斑,水之太医和玄莫皆是感激不已。
此时,水之太医正小心翼翼地喂药,一开始这药都是要灌的,而如今,每每水之太医将汤匙抵到唇上,药送入嘴里,白尤便会主动吞咽!
这足以说明白尤是有意识的,只是,身子骨还太弱了,不能睁眼,不能同他们说话。
或许,他已经能意识到外界发生的一切了。
孤夫人挨着床沿坐,拉着白尤的手,轻轻地替他按摩手指,柳眉慈眉,一脸慈爱。
“白尤,你应该不认得我了吧,我到魔界去看你的时候,你可才十岁大呢!这一晃眼就十多年了。”
“白尤……孤氏需要你,我和你爹爹,都需要你呀,快点醒来吧!”
“听水之太医说了白王妃,白尤,想媳妇了吗?等风暴完全平息了,咱把媳妇接过来,可好?”
……
温柔、慈爱的声音,听得水之太医和玄莫都禁不住心生悲伤,还有两日,还有两日就五日整了,按华大夫说的,主子该醒了呀!
王妃娘娘若是知道这件事,该有多高兴呀!
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然而,分别,却仿佛就在昨日。
仿佛就在昨日,霜月夜那丫头傻乎乎的要跟上轿子,却被无情地拒绝了,孤零零的被留在了魔界;
仿佛就在昨日,霜月夜那丫头倔强地追着轿子跑,求这昏迷的主子,等等她;
仿佛就在昨日,霜月夜那丫头乖乖地下了轿子,真就只耽搁了一会儿的时间,毅然分别。
如果,她能来,或者,如果主子能去,那该多好呀!
如今,那丫头,好吗?
然而,就在水之太医和玄莫伤感之际,突然一个凄凄的哭声从门外传来。
“娘!娘!你要为我做主呀!”
“娘,爹爹又凶我了,爹爹要赶我走!”
……
水之太医和玄莫顿时头疼,很想开口让孤夫人出去,免得孤梅婷进门来打扰主子,可是,此时孤梅婷已直接冲到内屋来,一下子就扑到孤夫人脚下,哭哭啼啼的,“娘,你要做主呀!”
孤夫人一脸无奈,“堂堂孤氏大姑娘,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吗?”
“娘你今天若不答应我,我就不走了!”孤梅婷哽咽道。
孤夫人无奈,“不是说了,你们暂时住在山脚下,已经差人加紧修缮西厢了,顶多就一个月,忍忍就过去了呀!”
“我和江臣都能忍,可是远儿呢!他还是个孩子呀,才六岁呢!娘,你忍心让你的亲外孙去住那种地方,又吵有脏,蚊虫还特多!”孤梅婷立马抱怨。
孤夫人听了,一脸不忍心,可是,她也没办法呀,对于一个大家族的家母来说,两件事是比她的性命还重要的!
第一便是家族的名声,第二便是家规祖训。
东厢多的是空的屋子,可是,偏偏不能让孤梅婷住呀!
见孤夫人沉默,孤梅婷连忙道,“娘,我和江臣哪里都能住,你让远儿跟你们住吧。”
这话一出,孤夫人立马果断拒绝,“不成!”
一旁水之太医和玄莫相视一眼,皆是窃笑,难得呀,真真的是头一回见孤夫人如此果断地拒绝孤梅婷的要求。
孤梅婷似被吓着了,可却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娘!你忍心吗?你外孙现在就在危房睡着呢,万一屋顶给榻上了,我也不活了!”
孤夫人见状,气得脸色全黑了,连忙起身往外走,虽在场的是水之太医和影魔卫,可是这毕竟是家事,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呀!
孤梅婷似乎就相中了这一点,偏偏就不出去,大喊道,“娘,你若不答应,我今儿个就不走了。”
玄莫陡然蹙眉,这女人未免太无赖了吧,正要动手,水之太医连忙拦下,“夫人在呢,你急什么。”
果然,孤夫人又折了回来,连连摇头,“不是我不疼远儿,是祖训在那儿,远儿他……他……”
孤夫人欲言又止,只无奈道,“远儿他就是不能住东厢。”
孤梅婷猛地站起来,怒声,“娘,你的意思就是说远儿姓江,不姓孤吗?你的意思就是不要远儿了吗?”
孤夫人还真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如何这么伤女儿呢?如何说的出口呢,连忙摇头,“我不是,祖训在那,我改变不了,你爹爹也改变不了。”
“祖训还不是人定的,是你说的,女儿和儿子都是你的孩子,将来外孙和孙子也都是你的宝,怎么,现在儿子都还没有醒呢,你就连外孙也不要了吗?”孤梅婷立马反驳,余光瞥了白尤一眼。
听了这话,孤夫人顿是气结,知女莫过母呀,这女儿哪里是打东厢的主意,这是打了山顶主舍的主意了呀!
如何是好?
什么叫做儿子都还没有醒你呢,就连外孙也不要了?
孤梅婷的话明显是过分了,拉着玄莫的水之太医都紧锁着眉头,忍不住想替孤夫人教训。
她这话里,分明带着嫉妒的意思。分明是责怪孤夫人偏心白尤。
碍着孤夫人的面子,水之太医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毕竟孤夫人如今已经非常难堪了,他和玄莫若再计较,孤夫人岂不更尴尬?
孤夫人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鲜少这么连名带姓叫女儿,“孤梅婷,我平素是怎么教你的,你竟这般……无理取闹!”
“娘,我如何无理取闹了,同为母亲,我心疼远儿,就好比你心疼我和妹妹一样,你该理解我的!”孤梅婷立马狡辩。
“走走走!跟我去东厢,找你父亲说去,你父亲若是答应了,我便答应!这事情我管不了!”
孤夫人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岂会拿这些事去烦丈夫呢?要知道,孤梅婷和江臣多少过分的荒唐事,她可全替他们隐瞒了下来。
“我不走!我刚刚才被爹爹赶出来,今天你若是不答应让远儿搬到东厢去,我就……我就……我就住这里了!”
终于,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水之太医和玄莫险些失声大笑,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住这里?这未免太可笑了吧,这可是孤氏的主舍,将来的主宅呀!
在暴风雨的时候,在担心东厢有可能坍塌的情况下,孤氏夫妇都不轻易借住到这里!
这是白尤专属的呀!
孤梅婷居然把心思打到主舍这里来了!
荒唐,简直就是荒唐!
水之太医还未开口,孤夫人立马扬起了一巴掌,“孤梅婷,你!”
“娘,随便你打,反正女儿都这样了,你干脆一巴掌打死我来得干脆!”孤梅婷并不畏惧,吃定了这母亲,料定母亲不会把她怎么着的!
她就是要闹到底,主舍那么大的宅邸,她就是要住,凭什么让白尤一个至今昏迷的人霸占了呀!
凭什么要她堂堂孤氏大姑娘去住下等客房呀?
孤夫人被气得脸色发黑,终于是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怒声,“你怎么样了?当初是你执意要嫁江臣的,否则,你至于沦落到如今无处可住的地步?少来跟我哭哭啼啼的,江臣呢?没地儿住,你应该找他去!”
听了这话,孤梅婷立马跳了起来,“是!是我瞎了狗眼嫁给那么个无能的人!我活该,我活该寄人篱下,被整个孤氏瞧不起!呜呜……”
她说着,又瘫坐了下去,无力地呜呜哭了起来,开始捶打心口,自暴自弃,“是我命苦,是我没嫁对人,呜呜……我要休了江臣,远儿我也不要了,我死了算了我!”
孤夫人沉默地看着,无力靠在门上,心却像便被刀子割一样疼,疼得呼吸都难受!
这可是她亲生的女儿呀,辛辛苦苦一手带大的女儿呀!堂堂的孤氏大姑娘呀,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吵死,趁早去死了算了。”玄莫嘀咕着,只当孤梅婷是演戏,这种人,铁定是世界上最怕死的人了。
然而,水之太医却蹙眉看着孤夫人,隐隐不安,“夫人,别气了,气怀了身子骨,补都补不回来呀!”
孤夫人长吁短叹,可孤梅婷却哭得更大声,“呜呜,连爹娘都不要我了,我活得太痛苦了,我死了算了!可怜的远儿呀,从此就没有娘疼了!呜呜……”
哭着哭着,还真就利索爬了起来,猛地要往一旁柱子撞去。
“婷儿!“孤夫人惊声,连忙冲过去抱住,一时间没站稳,同孤梅婷一起跌倒在地,水之太医和玄莫大惊,连忙去搀扶。
“娘,你放开我,让我死了算了,让远儿没了娘算了!”
“你放开我呀!我不活来,江家的人那么记恨我,孤氏又没有我容身之地,我还活着做什么呢!我活得太痛苦了呀!”
……
孤梅婷哭天喊地,即便被孤夫人死死抱着,却还真拼命挣扎要去撞墙,孤夫人哪里敢松手,紧紧地圈住孤梅婷的腰部,人都瘫她身上了!
终究是忍不住也哭了,“婷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你这样让我跟你爹爹怎么办呀!”
“你让我死吧,我再也不想拖累你们了!让我死了一了百了!你和爹爹也不用操心那么多了,让江臣把远儿抱走吧,走得远远的!”
水之太医和玄莫搀着孤夫人,一时间也为难了,孤夫人是搀不起来的,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去拦孤梅婷的,可是,两人相视着,谁都不愿意。
却,突然,孤梅婷猛地亦挣,孤夫人都抱不住,连忙惊声,“影魔卫,拦住她!”
可,话音一落,孤梅婷真就一脑袋撞上了柱子,孤夫人吓得直接扑过去,死死地抱着孤梅婷的双腿,惊叫,“不要!婷儿,我什么都答应你,不要!”
“玄莫,水之太医,拦住她,求求你们,帮我拦住她!”
孤夫人哭喊得嗓音都哑了,孤梅婷却还在挣扎,似铁了心寻死!
水之太医和玄莫可不吃她这一套,可孤夫人这般哭求,无奈之下,他们终究还是一人狠狠拉起额头磕伤的孤梅婷,一人搀起了险些晕厥的孤夫人。
“放开我!你放开我!不要你们管!”
被玄莫死死拽着,孤梅婷却还是要挣扎,孤夫人被水之太医搀坐在一旁,老泪纵横,气喘吁吁,“不要闹了,婷儿,够了,我答应你便是,不要再闹了!”
“呜呜,娘,你让我死了算了,是我拖累了你们,都是我的错。”孤梅婷哭着哭着,话题一转,又道,“可是……我舍不得远儿啊,舍不得远儿受到一点点委屈呀,我就死了,眼不见为净呀!”
“够了!”孤夫人怒声,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水之太医连忙帮着顺气。
孤梅婷这才冷静下来,楚楚可怜的看着孤夫人,连连抽泣个不停。
孤夫人顿了许久许久,终是开了口,“你回去吧,准备下搬到主舍来,最西边有个空院子。”
孤梅婷心下大喜,立马噗通一下跪下去,“谢谢娘,谢谢娘,婷儿就知道娘是最疼婷儿和远儿的了!”
孤夫人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要她走,孤梅婷也没多留,捂着额头急急便走。
孤夫人一手支着脑袋,眉头紧锁,而水之太医和玄莫皆沉敛了双眸,同是一言不发,忽然之间,一室寂静得如同一个无声的世界。
孤夫人如此做法,虽然被逼无奈,可却也荒唐呀!
虽然,孤氏主舍还不算正式的主宅,虽然,白尤还未真正的认祖归宗,还未真正的接手孤氏,可是,他们第一天住到这里来的时候,孤家族和孤夫人就说的清清楚楚了,不是?
说这里,只有白尤才能住;
说这里,等白尤继承了家主之位,便是主宅,即便是孤氏族内的人,都不能轻易进入。
可是,如今呢?
孤夫人就在这里,一句商量都没有,答应了孤梅婷!
而且,住还不仅仅是孤梅婷一人,还拖家带口把江臣那么个大男人,也带着要住进来。
如今,孤夫人的意思,是要江家的儿子、儿媳、孙子,住进本该孤氏的儿子,儿媳住的主舍了吗?
冷不防“嘭”一声巨响,玄莫狠狠一拳击在案几上,顾不上礼节,当着孤夫人面前就坐下,原本还担心着孤夫人身子骨的水之太医早已远远地推开,酿跄跌坐在椅子上,两人皆是满腔怒火,强忍着,保持沉默。
这件事有多荒谬,多不合理,孤夫人自己心知肚明,可是,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样,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寻死吧!
玄莫和水之太医的反应,孤夫人都看在眼里,沉默了许久,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淡淡道,“水之太医,玄莫……今天,让你们见笑了。”
水之太医和玄莫这也才抬头看来,皆没出声,他们就等着孤夫人开口,然后拒绝!
若是拒绝不了,那么他们走!
江臣一家子再怎么金贵,那宝贝儿子再怎么宝贵,都没有资格跟主子共处一室!
玄莫和水之太医都以为孤夫人会同他们解释点什么的,会交待点什么的,可是,孤夫人却起身朝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白尤走去,拉起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白尤,西厢顶多一个月就能修缮好,都是一家人,你姐姐有困难,咱们不能不帮,不是?”
她说罢,这才叹息一声,转身朝水之太医他们看去,然而,依旧没有解释,只淡淡道,“两位,家门不幸,见笑了。”
说罢,只稍稍颔首,竟是转身便要走。
就这样吗?就这样要走了?
玄莫和水之太医相视一眼,皆是藏不住怒意,玄莫冷声,“孤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你是不是该跟我们解释一下!”
孤夫人止步,心有些慌,却还是勉强淡定下来,客气道,“影魔卫,这件事等白尤醒了,我会跟白尤解释,你们照顾好他便是。”
这话一出,玄莫还有质问的资格吗?
玄莫和水之太医这才恍然大悟,这孤夫人呀,真不愧是孤氏的家母,真真的能耐,真真的手腕呀!
她方才特意过去跟王爷解释,明明知道王爷对一切全然不知的,她过去压根就是说废话!
可是,她做得那么理所当然,她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是,要交待也是跟白尤交待,玄莫和水之太医都是下人呀,有什么资格得到她堂堂孤氏家母的交待呢?
孤夫人没有多停留,也不敢回头,直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