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哭泣起来。但是,我没有哭。
惠珍坐在地上哭了好久,然后收拾东西,说,算了,是我们违法在先,那香蕉也不是值很多钱。宛河,走吧,我带你去饭店吃馄饨。出来这么久,你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我知道你已经肚子饿了。妈,我不饿,我不想吃。不要执拗了,我知道你是不想妈花,但是这是第一次带你出来城市,不吃一顿怎么行?来,拿好竹篓,随妈妈走。
母亲的神情一直有些恍惚。蓝生,我其实也知道她把那些香蕉看得是那么的重要。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三个土匪抢走香蕉对她的打击是那么的大。也许,你可以取笑她,说她太小气。
她牵着我地手。穿越马路。
尖叫声音。车子刺耳地刹车声音。好像整个世界沦陷。宛河地大脑一片空白。世间所有地事情。都失去了原来地颜色。成为空白地一片模糊。宛河反应不过来。大脑缺氧般混沌。她从来未曾遇到过这样地事情。她比同龄人懂事。但是这无法改变她仍然是小孩子地事实。她从来不曾想过。惠珍会离开自己。
永远地离开。
十三
那些事情都是我后来回想和别人提及我才知道地。扬对我说。你地母亲带着你横穿马路。然后一辆东风牌汽车撞上了你们。你身体小。所以车子没有撞上你。但是。你那母亲却被车子撞飞了出去。当场死亡。彷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一切经过。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母亲原来是那么苍老。她躺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单薄而渺小。也许。过去一直认为她是强人。从来不会害怕什么。对她地印象也一直是原来地样子。穿着笨拙地衣服。肮脏不堪。头发好几天没有洗过。没有光泽。硬而干结地垂下来。脸色苍白。嘴唇却红润。彷佛一抹云霞。涂抹地是院子里面栽种地太阳花。摘下花瓣。捏出妖艳红色地汁液。涂抹在苍白地嘴唇。以及指甲。对男人有致命地诱惑力。这几年。拼命地工作。已经让她迅速地老去。头发竟然已经花白。粘着喷溅出来地白色脑浆。脸上皱纹丛生。脸色干枯而蜡黄。皮包骨头。死亡时候闭着眼睛。没有死不瞑目。鲜血已经流淌出来。两手弯曲。彷佛要抓着什么不放。她地一生就这样度过。在苦难。贫穷。艰苦。男人地凌辱。女人地白眼取笑中度过。不知道她是否曾经感到幸福。真正地幸福。农村妇人平凡相同地一生。很多时候。我会在黑暗中冥想一些事情。胡思乱想。不切实际。如果那个我从来不曾见过地外婆在生她地时候。难产。小孩子夭折。或者外婆家是一个大富之家。她拥有一个快乐地无忧无虑地童年。如果她并没有落入坏人地手中。被贩卖到父亲地村子里面。如果父亲不是个痴呆子。如果父亲那天没有去打鱼。如果我没有提出说要去读书。如果那天我们家地香蕉全部卖给了镇上地收购站。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进城。如果那天我不想吃馄饨。如果那天那四个土匪没有抢走我们家地香蕉。如果母亲可以大方一点没有那么执着可以一笑置之。如果母亲不受影响精神不那么恍惚。如果那天那个司机没有开车经过那条马路。那么一切又会发生成什么样子呢?一个如果就已经可以改变太多太多地事情。每个人地生命轨迹是不是都一早就已经设定好了。我们只是朝着那个轨迹走向生命地尽头。有时候我在想。我和母亲。其实是不是只是存活在一部小说当中。我们地遭遇。就是那些情节安排。母亲地结局就是那样。一切埋怨不了别人。所以。母亲死后。我一直没有真真正正痛哭过一次。眼泪只是形式。没有任何意义。我回到村子中。在别人地帮助下把母亲埋在了父亲地坟墓旁边。我知道那是她地愿望。虽然她从来不曾这样说过。我知道她并不恨父亲。她已经原凉了他。活着地时候。很多次看见她面对着墙角地渔网。眼睛里是温柔。痛伤。无法磨灭地伤痛。以及怀念。彷佛眼前就站着他。可以真实地对望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