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之间冲突太过,每每见面,都是一场波涛汹涌的争执。每一句话,都会互相揣摩,至于母子之情,也被高氏几番利用,更以宠爱谢容英更多一些,用来刺激谢含英。
如此情形下,谢含英如何能不苦?
事实上,若是换了其他人,此刻怕早已忍受不得,也就是谢含英,本就自制力极其强悍,因此之前有清婉的亲手做羹汤,还有几个贴身侍奉人的劝说,谢含英才会将自己彼时轻微的厌食症慢慢改好。
原本如果继续下去,谢含英那时的症状并不明显,很有可能会治愈,只是将来会有些挑食而已。
可惜太后高氏强行出手,令谢含英心中怒意更深,自然是胃口越发的不好。
这些张老太医隐晦的含义,高氏自然听懂了。
她听懂了,张了张嘴,思及自己的糊涂,再想到自己这辈子的依靠,原本就是谢含英一个而已。若是谢含英不好了,容英也决计支撑不起来这个大庆朝。
而她想要的那些权力……她本就是女子,想要权力,也只是想要护住娘家而已。可是,高家既是她的娘家,也是小高氏的娘家,现在还是容王妃的娘家,只要高家自己不作死,那么,谢含英根本就不会搭理他们。
只是如此的话,高家想要的那种可以在长安城横行无忌的霸道和权力,是此生不要想了。
高氏按了按眉心,苦笑。
她果然是个蠢得。
谢含英和他的阿爹和阿翁一样,根本就容不得自己的权力被分薄,也不允许有人拥有那种可以横行无忌的特权,他们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仁帝的名声——大庆朝的开国皇帝先帝本就是反王出身,也因此而遭受了无数文人的口诛笔伐,然而这些,先帝也好,谢含英也好,俱都忍了下来,他们想要做的,是用自己的真实的功绩来告诉世人,即便他们是反王出身,也仅仅是因前朝昏庸,气数已尽,且他们有着无数对百姓有异的功绩在,他们不惧人的评判!
可惜,高氏从前并不懂。
而等她懂了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高氏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有劳张老太医。”顿了顿,又道,“容王现下也生了病,还请张老太医择两个擅长治疗疫病的年轻太医,前去为容王医治。当然,也请两位太医仔细保重身体。”
既是仁君,对待臣子,自然和对待奴才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高氏如今年过半百,也终于学会了尊重二字。
张老太医想到方才那位被杖毙的圣人的贴身宫人,叹了口气,自是应了下来。
高氏也顺势让人将婉贵妃放了出来,同时令她亲自备下谢含英喜欢的吃食。
清婉心急如焚,却知道自己如果不亲自做好了饭食送过去,只自己一个过去,是见不到谢含英的,因此只能镇定下心神,为谢含英洗手做羹汤。
小高氏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高氏和床榻上躺着的人。
世人总有自己的不得已,为着那份不得已,便甚么都能做,甚么都能牺牲。包括她。
那么,他们能做,她也可以的,不是么?
翌日一早,谢含英醒了过来,原本看到了清婉在他身边,还亲手喂他吃饭,谢含英原本略显暴躁和焦虑的心情也终于好了几分。
见高氏也开始不再像是敌人一样对他和清婉,而是变得和颜悦色,还对他道,昨天已经派了两位正值壮年的太医去了瘟疫城市,又叫了今日身体已经渐好的几个公主和皇子来见他,谢含英神色间都微微带了笑意。
只是,他脸上的笑意没有持续太久,就瞧见他用的最顺手的四个宫人里,只剩下了三个,微微皱眉,道:“竹墨呢?”
兰墨三个,立刻就跪了下来。
清婉微微侧过脸去,神色间,也带了几分哀伤。
谢含英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看向高氏。
高氏张了张嘴,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含英立刻扯开了身上的毯子,小腿微微发疼,可他还是起身就大步朝外走去。
清婉和兰墨等俱都立刻追了上去。
高氏捂住脸,痛哭出声。
这世上,不怕人疯,只怕那人疯过傻过蠢过之后,忽然有一日,蓦地就清醒了过来。
前殿。
谢含英到底是没有直接徒步走了过来,而是坐了车辇回来的。
与四相又商议一番后,孟三郎就来了。
当年他想要孟三郎去帮谢远,谢远却也是想着让孟三郎来帮他。
二人争执一番后,谢含英最终还是没能争过谢远,让孟三郎留在了他身边。
孟三郎虽然年轻,但也的确是在一步一步的踏踏实实的往上爬,很快就成了谢含英最看重的年轻一辈之人。
孟三郎上前,低声道:“圣人,那一位……孤鸿子先生,想要见您。”
谢含英一顿。
孟三郎继续道:“他虽然在敬王那里做了数年谋士,但是,自他从敬王府离开,来到长安,臣按照您的吩咐安置的住处,便一次都不曾和敬王府有过联系,也甚少出门,敬王府也的确一直在追查孤鸿子先生,且不是要活的,而是……要死的。”孟三郎顿了顿,又道,“既是如此,圣人何不见一见他?无论如何,这一位的确是奇人,既是奇人,圣人且见他一见,听他怎么看如今的局势。至于他的话,是否要听,也只由圣人做主。”
谢含英想了想,道:“也罢。他既想要见朕,那朕便见他一面好了。”
尔后又提笔,写信。
这封信,却是写给谢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