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话,顾言不觉有些好笑。不过这大约也是观念不同的原因,要是在现代,一个能考得上一流大学的人忽然不读书了,或者一个能够当官的人不去当官、扔下官位一走了之。去跑到山林里搭个房子开块地去种菜,这一定是个大新闻。新闻之后一定会引来诸多人的吐槽:“这人脑袋进水了吧?”“脑子有问题。”当然也不全是认为那些人脑子进水的,因为阴谋论者会马上一跃而出,义正言辞的指责,道出‘真相’:“这是在作秀。”很多人看来当官不需要理由,隐居才是需要理由的事。
顾言将头脑里有的没的感慨抛开,这人莫非也有隐士情结不成?然而他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问题:“此言差矣。做官能为天下做的事情,比隐居能做的事情多得多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太史公《史记》里的名篇《游侠列传》?可巧我看过这篇。果然才思敏捷。只是你倒是说说,做官能为天下做的事,怎么就更多了?”
顾言从未想过他会坐在马车里和一个不甚熟悉的、甚至是游侠一样的人谈论政治,这样的情况却莫名的让顾言产生了一丝趣味来。他想了想,说道:“做官做到高位,可以制定利国利民的政策,通过自上而下的政令,使百姓受到恩惠。若是为州县长官,在任期内勤勉执政,也可庇佑一方人民。”
那人似笑非笑,又像是带着些感慨一样的说道:“你是这么想的?”又将‘自上而下’这一个词念了一念,忽的说道:“岂有自下而上的方式那么利落了当?”
听了这话,顾言不由一惊,勉强的含混说道,“谁知是不是换汤不换药?况且……损失也太大了些。”
自下而上,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且不说这条路在如今还算太平的仁宗时期行不行得通,但是战争带来的后患,就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话题。顾言稍微扭过头去,表情也冷淡了下来,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莫要紧张,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那人说道。
顾言没有回答,忽的却又听到那人叹了口气,“如今大宋的弊病已经初现端倪,你又打算怎么做呢……李悝、商鞅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况且一旦失败,说不定得担负千古骂名。往小了说,就算对你名声损害不大,一但失败,政令反复,倒成了祸患了。”
顾言再次正视眼前这人,这些话几乎可以称得上‘远见卓识’四个字了。绝非是普通的江湖草莽能够说出来的。顾言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变法又多么难,顾言心里是有底的。自己不是神人,想什么就能有什么,自古以来,变法又有几次成功了呢?就算成功了,施行变法的人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古代的能人何其多,就算有重生的金手指,顾言也不敢说一定能胜过他们。无论何时,改革面临的阻力都是很大的,但是不改革……问题依旧很大。顾言默然一会,终是下定决心,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怎样,总是要试试看的。”无论自己最终结果如何,顾言也相信时间会给予他最公正的评价。这话一说完,顾言竟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
一时间,马车里只听到马蹄声、车轮声。过了一小会,顾言才又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