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双羽下楼一路上都在想,这容老太太她笃定是见过,可是在哪儿呢。在瑞驰的时候?没有。那次在容昱家过夜,老太太也没在。工作上和老年人也没啥交集,经常出入的场合,她又没习惯跟人搭话……啧,在哪儿见过呢?想不起来,闹心。才到病房门口直接被护士推进去打吊瓶,针一扎进来,疼得直咧嘴,刚隐约要想起来的苗头也彻底没了。
“今天怎么这么疼?”她可怜兮兮望着护士,“不就晚回来半小时么?”
护士收着消毒工具,对她攻击自己的职业操守言论反应淡定:“你这血管越来越细,再来几针都没地儿扎了,还是埋个针头省事。”
狄双羽连连摇头,“我瞅着那玩意儿睡不着觉。”
“那就多遭几下罪吧。”人家护士不多劝,反正疼的是她自己。
整个输液过程,狄双羽盘腿直挺挺坐着,盯着针头如临大敌。
阿米好笑道:“住这么多天院了还怕打针?”
“昨天才滚针,那叫一个疼,手背肿那么高。”
“你不碰它怎么会滚针?”
就是碰着了……她瞪他一眼,“吃你苹果!”
“你也吃点吧,她洗了这么多,嫌苹果太大吃俩樱桃也行啊。”
“我怕胃酸。”
阿米叹气,“你老不吃水果缺维生素的,扎针的针眼都不爱好。”
吓唬的手段对狄双羽还是比较有效的,她犹豫地挑了颗樱桃,捏着梗子瞧了半天,直吞酸水。阿米摇摇头,这种死心眼病人的陪护工作可真不好干,也不再勉强她。一时间病房里静得只能听见咔嚓咔嚓咬苹果的声音,以及窗外蝉鸣。
狄双羽看一眼灰蒙蒙的天色,“晚上该下雨了吧?”湿气很重,空气里烟雾缭绕的,她忽地砸下大腿,“噢噢噢我想起来了!”
阿米慌忙起身扶住吊瓶,“你小心再滚针。”
吴云葭正推门进来,“这干嘛呢大呼小嚎的。”
阿米不安地指指狄双羽,“她说她想起来了。”
吴云葭看她神情激动的样子,小声嘀咕,“想起来也好,省得整天说胡话害老娘心跳肉跳。”
狄双羽雀跃地,“我下午不是去看容老太太了吗,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有一次去八大处,差点让野猫挠了,是这太太扶住我的,你说多巧啊!”
吴云葭磨着后槽牙,“啊,很巧,可惜是个老太太,要不野猫就成你们媒人了。”
“嘿,我还说呢,怎么一打眼这么熟呢,老容那么黑、她那么白,长得也不像啊。原来真是以前见过,哈哈。”
阿米后知后觉道:“合着是说想起这个事啦,吓我一跳。”
吴云葭迅速拐了他一下。
狄双羽的笑容转成疑惑,“那我,还有什么没起来的?”
她是不知哪根筋搭错造成的记忆紊乱,并没有真撞坏脑袋,葭子她们的欲言又止,狄双羽心里明白,她只是不想问。就算真有什么记忆丢失了,葭子也一定会告诉她,哪怕是硬记,也会让她知道。既然没说,那就是不希望她记起的事。
至于她与易小峥的那些记忆,得不到承认,她就当成是一场梦了。人在作梦时,也是有感觉的,哭或笑,也是真情实感,但是,在梦里哭得再伤心,疼得再厉害,醒来之后,最多不过惯性哽咽数声,再化成一声叹喟。大多数人经常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这大概是人脑的智能设定,为的是不想让人们在虚幻的梦境上耗费太多感情。
然而狄双羽却总是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尤其是些悲伤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坚强,连大脑都不愿意对她仁慈。每做一场梦,就像经历了一段人生。所以在面对真实的噩运时,她也常常想,干脆就把这当成个梦,再忍一忍。反正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可以不再碰触、不回忆、不承认。只是害怕太长时间地去做一个梦,会没有办法马上回到现实。
时间惹出的麻烦也只能靠它自己去收拾。
晚上医生来查房,问了她的饮食情况,说三天内不再反复的话可以考虑出院。吴云葭问她要不要回父母家住一阵,小峰走的时候反复说,搞不好过几天会亲自过来把她绑回去。狄双羽不想回去再让父母担心,而且在家里无所事事,更容易胡思乱想。吴云葭也希望她能恢复正常生活,上班、写作、交际……总之做些事情去分散注意力。虽然继续在北京有可能会遇到关允,但是,该来的躲不过,又不可能真瞒得她一辈子,她能面对就去面对,面对不了,就这么继续逃避好了。“出院先过来跟小云云住几天,状态好点儿了再回你自己家。”
狄双羽没拒绝,她现在一个人生活确实有困难。
晚上两个人仍然早早躺下。狄双羽自打住院就很难入睡,每天需要酝酿三四个小时才能睡着,吴云葭在她对面的床上,开了盏台灯,打了会儿游戏也困了,睡了没多久被枕边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喂?”她下床看看狄双羽,悄悄关了灯,走出接电话。
狄双羽根本没睡着,还想葭子再不接电话就过去提醒她呢,看她起床,也准备坐起来喝点水,她却把灯给关了。屋子里陷入黑暗,狄双羽借着门上小窗透过来走廊的微弱灯光找到水杯,喝完躺回床上继续劝自己快睡。葭子这通电话接得很久,久到她都快忘了她不在房间的事了,睡意渐渐袭上来,周围更加黑了。
黑暗中她不敢睁眼睛,怕看见有人走过来;也不敢闭眼睛,怕没看见有人走过来。纠结得害怕,索性一把扯过被子从到脚蒙了个严实。忽然听见脚步声,很轻很不怀好意的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想掀开被子看个究竟,身体却被死死压住,想叫葭子来救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猛地明白自己又被魇住了,本来不想徒劳挣扎,可那薄薄的夏凉被蒙在脸上,正压住口鼻,使她呼吸困难。努力想醒过来,骨骼肌的张力却还没恢复,完全不听意识指挥。
就在她放弃呼吸和醒来的想法时,头顶的被子被掀开了。
狄双羽瞬间惊醒,有种活埋的人被挖出来的感觉,贪婪致使空气被过度吸入,她剧烈咳起来。
一双手将她扶起,抚着她的背顺气,又递过杯子来,“喝点水。”
狄双羽先天的警觉已知道来的人不是葭子,但也没多理会,接过水就喝,先压了咳嗽保住肺子再说。床头灯被打开,她的咳嗽也渐止住,抹着眼泪看向容昱,“你再晚一步进来我就被埋了。”
手指背擦着她额头和脸颊的细汗,他语气责备,“这么热的天怎么蒙头睡觉。”
狄双羽从恐惧中缓过来神,“葭子呢?”探头往门口看了看,躲开他的碰触。
容昱轻笑,五指一张盖住她整张脸往后一推。
狄双羽小动作被戳穿,也跟着笑起来。
他脱下西服外套挂在椅背上,“刚醒来看见我都没有反应,现在才害怕,是不是太假了?”
狄双羽咧咧嘴,“我刚见了白无常,睁开眼睛又看见黑无常,有什么好害怕的?”
容昱不满地摸摸下巴,“哪有那么黑?”
她不敢过于造次,“屋里光线不好。”水杯放在床头,“葭子到底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