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延可汗或许可以容许自己在他的地盘上,与图鲁勒图发生点什么,但却绝不会容许女儿就此随了自己回去中原。除非自己可以真的留下来,从此再也不回去。可是那可能吗?答案当然是不。
这无关民族大义,又或者什么忠君爱国。实在是在那中原大地,已经有着他不可割舍的亲情、爱情和友情。
而反过来说,就算是达延可汗同意了,作为蒙古公主的图鲁勒图也愿意跟自己回去。可是回去后呢?图鲁勒图会被其他人接受吗?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会被当做普通人看待,血脉注定了她必须承载起部族的一切。这一切包括恩与怨、血与泪,还有那积世的仇与恨。
当然他可以做到将她彻底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免去外面那些风风雨雨。可那是图鲁勒图喜欢的生活吗?她便如同一只草原上欢快的小鹿,向往的总是自由和平和。如果把她整日拢在家中,变成一只笼中雀,她的结局终归只能是渐渐凋零。
少女情怀总是诗,十六岁的小姑娘,总是梦想期待外面世界的精彩,却很难想到外面的世界除了精彩,更多的却是无奈。如果他就这么接受了她,那才是完全的不负责任。
一切,且行且看吧。苏默这么想着,长长吐出口气来。
常家哥几个和魏氏兄弟等一帮子亲卫迎了过来,相互打个眼神,默契的将苏默拥在中间。每个人都是收拾的干净利索,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都藏着家什。
蒙古人午时饮宴时,那近乎毫不掩饰的恶意,让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到了这一刻,差事什么的已经不关苏默这个副使的事儿了,他们要做的,就是考虑如何保证自己等人的安全,直到返回大明。
人群中一个披着大氅的文士迎上前来,神情复杂的抱拳施礼。草原的夜风,让他虽然刻意多加了件衣服,却还是有些抵挡不住,以至于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苏副使,审时度势,忍人所不能忍者,才为智者也。还望苏副使谨记之,切切,切切!”顾衡低声说着,并不在意常家兄弟等人森冷的目光。
他身为于冕的幕僚,为东家解忧献策乃是本分职责,他无法躲避。但他却可以以身相代,无负道义良心。至少,有他在此,真到了危机之时,也能出些力气,转圜一二。
“呸!你这满肚子坏水的奸贼,假惺惺的又来装什么好人?真当咱们是傻子吗?”常家兄弟中,脾气最是暴烈的常罴怒目大骂道。当时情形他却是看的分明,让于冕那老货躲了,却把苏老大推出来顶缸的便是此人。常四哥最恨这些口蜜腹剑之辈,毫不掩饰的杀机*裸的对着顾衡而去。
顾衡默然不语,只能默默承受。
苏默眯着眼打量他,伸手挽住待要冲上去的常罴,忽然笑道:“我记得你,姓顾,叫顾衡对吧。呵呵,有心了,我懂的。”
说罢,举步往前行去。顾衡愣住,这是怎么个意思?待旋即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明白过来苏默最后三个字的含义,顿时不由的悚然动容,一抹抑制不住的激动情绪升起。
我懂的,简单的三个字,却是透露出许多不须言表的意味。既有理解,又有释然,更多的却是包容。且不说这份胸襟,便单只那份洒脱,就足以让他这自诩智士的人感佩莫名了。
便如同历代谋士一样,最能打动他们的,不仅仅是明主。更是明主对下表现出的态度和胸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无疑,苏默以后世人习惯性的平等相待,在这一刻落到顾衡眼中,便是腹心、知音一般。
君以国士待我,吾当以国士报之!
夜色中,顾衡忽然觉得那原本冷侵入骨的寒风,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了。伸手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快步赶了上去。
“苏老大,何必与那酸腐卑鄙小人多说?”前面常罴满面不悦的抱怨道。
苏默哈哈一笑,伸手毫无形象的揽着他的肩头,摇头道:“四哥勿恼,回头兄弟陪你好好痛饮一番就是。”
常罴便回嗔转喜,眉花眼笑起来,忙不迭的连连点头。苏默暗笑,和这憨人原不能解说清楚,但这番维护之情却须领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时,却是顾衡安步当车,洒然而来。常罴又要瞪眼,但想想苏老大都发话了,便只得冷哼了一声,转身往自家兄弟那边去了。
常四哥不待见的人,绝不会给你玩什么虚与委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老子不理你。
“如此草原如此月,当与苏副使共赏之,万勿鄙辞。”
苏默展颜一笑,眸光清澈如水,也不多言,把手往前一引。顾衡大喜,抱一抱拳,随即二人同时大笑,都觉得一种默契流淌其中。
“嘿,姓苏的,咱们还当你缩了卵子不敢来了呢。你可做好了准备,今晚的节目可很是精彩,但望你莫让咱们失望啊。”前方传来一声嚣张的狂笑,火光明暗的辉映下,兀木尔带着一帮蒙古少年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