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当即就是一僵,扭头看去,眉头不觉微微一皱。这人却是左都御史闵珪。
若说弘治帝于朝中诸大臣心中排个次序,那这些都察院、御史等人,绝对是最头疼的前三甲之列。
这些人整天风闻奏事,偏又掌握清流口舌,最是难缠。如今见这位都察院的头子跳了出来,心中当时就暗暗哀叹了一声。
面无表情的返身坐回御案后,抬了抬手淡然道:“闵爱卿要奏何事?”
语声淡然,其中不悦之意显然。闵珪却好似全无所觉,听问后当即躬身道:“陛下,前时有右科给事中胡易、监察御史胡献因灾异陈言下狱,至今不曾落判。臣请陛下,当尽快处之为上。”
弘治帝微微一怔,全没想到闵珪所言竟是这事儿。一时间不由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沉吟不语。
闵珪所言的这胡易、胡献两人陈言之事,乃是说的前不久大明各地据说多有不祥之兆出现。如山东的大水、又如南方的大旱,以及湘西出现了鸡生三足,又如川藏有人见双头蛇游走。种种怪异难言,不一而绝。
因此,时任右科给事中的胡易,以及督察御史胡献二人,先后上折子进言此事。皆言此乃天降警兆,是主朝中有奸佞不法之辈所致,要求皇帝认真彻查,以靖寰宇云云。
这个时代,皇家以儒治国,宣扬的是天人感应之说。什么叫天人感应?别误会,这不是玄幻小说中的修炼境界,而是说的人间但凡有什么灾异,都是上天给予的警示表现。
这么说其实是一种隐晦的说法,直白点的话,就是暗指皇家的失德。而这种失德,或是直指皇帝本人,或是暗示皇帝用人不当。总之,都是皇帝的错,皇帝必须要给出明确的反应,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这种情形,历代多有发生,最后多是以皇帝下罪己诏算完。试问,这让一直自诩清廉勤政的弘治帝如何不恼火?自己这都为了国家社稷累死了,还有人攻击自己不修德政,可还有地儿说理去吗?
所以,皇帝委屈了。于是,让皇帝委屈的人就倒霉了。那两个进言上书的棒槌当即就被锦衣亲军拿去大牢了。这好在现在的锦衣卫不似太祖、成祖时期那么无法无天了,这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也不是个恣睢酷戾之人,才使得二胡至今还能得保。
闵珪身为言官头子,几日来一直就在费脑筋怎么进言保出这两个手下,却是一时不得计。不成想今日赶上屠滽请辞一事儿,眼见皇帝动了感情,顾念老臣子们的旧谊,这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闵珪如何肯放过?
是以,哪怕是见皇帝面色不渝,也依然抓住机会开了口。就是希望能借着皇帝心情激荡之余,能网开一面。他所求不多,只求能让二胡保住命就成,能不能恢复旧职却是不去多想了。
其实,以他心中所想,这两个不知脑子怎么被挤了的混蛋,不复职才是最好。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两个混蛋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之前不但没跟他这个言官掌总通风不说,甚至整个都察院、御史台也都没人得知一点端倪。
也正是由此,才让他觉得这次不是什么诡计,或许真是这两人一时的头脑发热所致。而他这位言官掌总,无论事后如何发作,值此关头却也只能先把这两个蠢货尽量捞出来再说了。
此时,他话说完了,偷眼瞄着上面脸色木然的皇帝,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眼见皇帝沉吟不语,眼珠儿一转,瞄了一眼那边默然不语的刘健,暗道一声惭愧,又再开声道:“陛下,言官本就是风闻奏事,或许有些许过大,但实无不忠不臣之心。还望陛下能以仁善之心体谅,无则勉之,勿使沿路堵塞。臣听闻,此事已然有所传播,朝野多有所议,若不能尽快有个明确答复,恐非善事,还请陛下三思。”
这话一出,弘治帝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眉梢一挑,转目看向刘健和李东阳二人。今日这里,内阁三老只有他二人在,谢迁却是因为天气乍暖还寒,一时不慎病倒请了假修养。
而倘若真如闵珪所言,那么内阁处定然会是最先了解情况。可为何他却并没看到过内阁关于这事儿的奏章呢?
而刘健也在闵珪所言出口后,微闭的双眼猛的睁开,脸上有恚怒之色一闪而过。
此刻眼见皇帝目光看过来,略一沉吟,随即面现坚定之色,出前一步跪倒下去,伏首道:“陛下,老臣有罪,请陛下降旨,免去臣的辅政之职,归家戴罪。”
此言一出,大殿上所有人都是猛的愣住,霎时间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