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战争!”
亚当点燃烟斗,独自靠坐在断崖边的岩石上,怔怔地望着初升的朝阳。
他给自己打了一针吗啡,这东西自从他离开军队后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老人一脸呆滞的表情,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那种颓废的生活。
“亚当老爹,吃点东西吧。”袁伦拿出一条烤好的熏鱼——在废墟之中,这是他所能找到最好的食物——它看起来没有遭到多少污染。
“一块上好的洁净之地。”满目焦黑的废土,让特瑞唏嘘不已。
这个世界的土地早已被辐射和病毒浸染,种植出来的农作物也将携带致命的感染源,在净化土地之前,这些食品不过是美丽的罂粟,可以奢望却不能入口。
加油站附近,原本是极为罕见的未污染区,但经过了昨晚的剧变,这最后一丝净土也不复存在。
袁伦在瀑布的水潭边割了几片柳树皮,折破它们,把溢出的淳厚汁液挤在伤口上,为强森粗略地包扎了一番。
柳树皮含有水杨苷,是非常合适的天然止痛药。
他检查过半兽人的伤势,除了外部的皮外伤,最严重的还是肩胛骨的伤势,这里没有石膏,也没有木架,袁伦只好依照之前的方法做了个简易固定,防止错位的骨骼继续恶化。
“你的朋友好点了么?”亚当老爹接过熏鱼,和初见面的时候相比,他整个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是为我而受伤的。”袁伦有些内疚。
“可惜,夏伊达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伊达婆婆她……”
“嘿,你知道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而我只是个混迹军队的混蛋。”亚当叹了口气,眉宇间憔悴而茫然。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像野狗一样,路过一个地方,找点腐烂的食物,再闻着臭味继续流浪下去——那些退役的老兵都这样,他们管这叫‘人生旅行’,呵呵——在这见鬼的世界,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敲响你的家门呢。”
“直到我遇到夏伊达。”亚当浑浊的玻璃体只剩下灰暗的色彩,似在缅怀曾经的青葱时光。
“我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能远离聚居地,独自生活在古老的山林里。”
“没有凶恶的污染兽,没有无穷无尽的辐射,我第一次远远地望见她的时候,就像发现了一位坠落凡间的天使,拿着牧鞭,在高原上放声歌唱。”
“我疯狂地爱上了她。流水淙淙的小河岸边,安温恬静的田野上,我随她踏过冰雪,随她眺望夕阳……”亚当闭上了眼睛。
“认识她,向她许下承诺,我花了三十年时间,而失去她,却只用了不到三十秒。”
“我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家都保护不了的可怜虫……”
不知不觉间,亚当的脸上已沾满了泪痕。
这就是末世,谁也别想逃脱。
袁伦想安慰老人,却不知说些什么。
就连他的命运,也是一片灰霾。穿越者,始终还是**凡胎,又能掀起多少波澜呢?
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前方一定有地狱,而未必有天堂,或许终有一天,他也会沦为路边枯骨,随着风沙的侵蚀,飘散在天地间。
所以,就要这样沉沦下去,放纵下去了么?
所以,上天把他送到这里,赐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只不过是一幕滑稽剧的延续么?
袁伦不甘心。
他想起了一句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死亡隶属于生命,正与生一样。举足是走路,正如落足也是走路。夏伊达婆婆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在他黑色的瞳孔中,渐渐闪烁起坚定的光芒。
“就像你对她的爱,不论她在或不在,剩下来的那个人,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连最后一块净土都被污染了的世界……你在……开什么玩笑……”老人低声喃喃,或许对他来说,死在小屋里才是最好的结局。
“觉得世界黑暗的话,去改变它不就好了!”袁伦的声音逐渐变大,连特瑞也看了过来。
亚当一怔。
“即使是蝼蚁……即使是卑微的蝼蚁……在被踩死以前,不也努力地爬行吗?这些懦弱的话,至少等失败以后再说!”
袁伦一字一顿地说道。
亚当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确认这是不是他的一时冲动之语。
军队是个大染缸,他见过太多种人了,狂妄自大的,自以为是的,阴鸷冷血的,外表和善内心奸诈的,老江湖或是愣头青,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
“愚蠢!年轻人,简直愚蠢之极!”亚当摩挲着自己的双手,朝袁伦大吼道。
“噢,你是个笨蛋吗?我当初真后悔救了你。是的,你绝对是个笨蛋。”
他的嘴唇绷得紧紧的,连烟斗也掉在了地上。
几千年来的残酷生活,已经让人类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反正世界都完蛋了,能活一天是一天罢”,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亚当过去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像你这种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你在说什么大话!”亚当嗓音沙哑,几近咆哮。
袁伦笑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什么都不懂……可是至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亚当侧过身来,嘴唇微微张开。
“有战争,就去结束战争,有人杀了你的亲人,就去为他们报仇——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什么也不做的话……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夏伊达婆婆牺牲了自己,可不是让你自暴自弃,躲在这里挥霍生命的!”
袁伦和亚当直直地对视,不退,不惧,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似在传递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老人的肩膀颤抖起来。
“我会报仇的,一定会报仇的!”
老人粗糙的双手捂住了额头。
好一会,才渐渐重归平静。
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被一个年轻人安慰,老夫还真是丢脸呐。”
袁伦知道,老人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但这并不重要,有些记忆,唯有时间才能冲淡,有些事情,也唯有时间才能证明。
他没有注意到,亚当老爹转头时那一闪即逝的暗光。
“比起自己,这个少年反而更像军队出来的男人啊。”亚当想道。
……
草地的另一边,强森恢复了意识。
“狼神在上……疼死大爷了。”
袁伦连忙给他送去一瓢清水——这是他从废墟里搜索到的最后一点,水源已被彻底污染,再想喝也没机会了。
半兽人试着支起身子,结果触动了伤口,痛得他大叫起来。
“喂,大块头,别像杀猪一样乱嚎。”袁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为他的醒转而欣慰。
“闭上你的嘴,啊哟!”
“希望我等下给你接骨的时候,你还能这么硬气。”袁伦好笑地看了半兽人一眼,在没有验证具体受伤的关节前,他不能随意治疗。
“你想干什么……”强森的视野里,袁伦正像个恶魔般行走过来。
“啊——!”
高原上回荡着半兽人撕心裂肺的痛嚎。
……
休息了半日,众人的精神逐渐好转,也到了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