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见他如此,因隔了片刻,才说道:“你既然不能透露此人的身份,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人在云来客栈的?”
蒋勋张了张口,却又摇头。
白樘道:“这个你也不能说?”
蒋勋深深垂头:“四爷若想降罪,蒋勋一概领受,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白樘盯着他,微微冷笑了声:“罢了,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当下叫人上来,便把蒋勋领下去,脱去官服,关入大牢。
审问了这半日,白樘眉头深锁,便起身出门,竟往内而来,不多时来至一重院落,廊下正走时候,便听到咳嗽的声响传了出来。
又有人低低求道:“老爷,求你回府去住好么?这里吃用服药等皆都不便的很,老爷的身子如何能受得?”
郭司空说道:“你放心,我一时是死不了的,毕竟要看到一个结果,才肯瞑目去找我的毅儿。”
“老爷。”那人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自从那日郭司空来至刑部,从此之后便留歇于此,虽然按照他所说那些话,也很该将他发于大牢,然而白樘一来心有疑虑,二来郭司空年纪大了,若在那冷恶的大牢之中,只怕不出几日就撑不过去。
白樘站了一站,便来到门口,却见是郭司空的那侍妾,正跪在床前,拿着帕子拭泪。
郭司空抬头见了他,便欲下地,那侍妾忙扶住,却又因白樘来到,只低着头道:“老爷,我自去了。”说着,便徐徐后退,出门而去。
白樘见她离了,才对郭司空道:“司空可听说了么?”
郭司空道:“听说了什么?”
白樘道:“那杜颖,方才已经被害了。”
郭司空微睁双眸,继而笑道:“快哉,快哉,死得其所。”
白樘面带寒霜,郭司空笑罢,才对白樘道:“侍郎大人为那畜生可惜么?我本指给他一条明路,谁让他执意不肯呢?”
又悠然说道:“侍郎也不必替他可惜,你不是已经尽力了么?可惜他也不能领情。”
白樘垂眸不语。
原来先前白樘召见过杜颖之后,又相继传了邱以明,吴玉两人。
邱以明也似杜颖一般说辞,那吴玉多半时候一言不发,来了刑部一趟后,回去便又病倒了,听闻现在还有些缠绵病榻不起。
也正是前几日,白樘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两名太平河附近村庄内的住户,据那两人回忆,郭毅被淹死当日,他们是目睹过那一幕的,只因太过骇异,一直难以忘怀。
白樘审讯一番后,便命人将杜颖复带来刑部,便将那两人的供词给他看。
杜颖看罢,十分诧异,叫道:“这是冤枉,不过是污蔑罢了!”
原来,根据那两人的回忆,那一日太平河畔,的确来了这七个风姿不凡的贵公子,这两人见状,自然远远地避开,却见他们打打闹闹,竟渐渐地都下了水,唯有一个公子站在水上不肯下去,却被一个人冷不防地拉了下去,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片刻,这七个人又闹腾起来,攥着那被拉下水的公子头发,死命地往河水里按落,竟像是要将他弄死一样,两个人吓得不敢再看,生怕惹祸上身,便才逃了。
后来听说太平河里淹死了人,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这一幕,都怀疑是那几个人害死了那名公子的,只不过却不敢说出来罢了。
白樘道:“当初因并不曾怀疑你们所说,所以未曾详细调查,如今已经寻到证人,你还有何话说?还不肯将实情招供么?”
杜颖不屑一顾道:“这些人糊涂,我们那是跟郭毅玩闹而已,他那时候也玩的甚是高兴。”
白樘冷笑,拿起先前的一张供词,扫了一眼道:“是么?然而上回你来刑部的供状上如何并没提到此节?反而说’郭毅一个人游的极远,也不跟众人一起’的话?”
杜颖目瞪口呆,继而忙道:“这个……是因为我一时紧张记不清楚……”
白樘盯着他道:“你所言明明前后自相矛盾,可见必有隐瞒不实,且先前我也审讯过邱以明吴玉两人,他们两人所说,也是破绽多多。”
杜颖张了张口,无言以对,心中暗惊。
白樘道:“你自恃乃是管家子弟,便目空一切,连这刑部大堂也不放在眼里?可知当堂做假证供,也是大罪?今日不让你知道官法如炉,只怕还要狡辩。”
因此即刻命人掀翻在地,打了二十大板,又下在牢中。
这杜颖从来横行,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只是他是个极恶之人,心性非比寻常,虽然知道大事不妙,却仍是铁口不认,白樘再问他之时,他怕说错,索性缄默。
白樘见他如此顽恶,便命人将邱以明,吴玉两人分别带来再审。
那邱以明虽仍咬牙,然而吴玉因为死了三个人,忐忑不安,病了多日,又因白樘催问的厉害,又且听说郭司空告的是“谋害”,且又有证人在,种种挤逼之下,慌得无法可想,便将过往之事,一一说了明白。
连那首诗的来历,是他先认得了郭毅,介绍入伙……如何共同玩笑,他们如何瞧不起郭毅,太平河那日,又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巨细靡遗地尽数说知。
白樘先前寻了那两个人证,所做那样的口供,其实自也知道,这果然正是“片面之词”。
因这两个村民看那六个纨绔子弟凶恶,又因偏偏看见他们作弄郭毅时候的场景,次日又听闻郭毅死了,自然就疑心到是被害。
然而白樘要的正是如此,就是想用这严苛的罪名,逼得杜颖,邱以明,吴玉三人坦承当日太平河郭毅身死的真相。
毕竟就算是“误杀”也自好过“谋杀”。
因白樘心中觉着,倘若这三人当真能当堂供认,把郭毅之死大白天下,或许郭司空也不至于怒恨至此。
毕竟已经死了三个人,而白樘要做的,便是有罪必究,且让真相剖白。
谁知杜颖邱以明竟冥顽不灵,并不肯招认,只吴玉一个说了真相。
偏在此刻,杜学士同邱翰林上门,要保儿子出去,言之凿凿,说明两人无罪。
且当日作证的两个村民也忽然改口,只说当时隔得远,看不清,另一个说事情过去太久,记得不真了。——自然是杜邱两家暗中行了事。
只是万想不到,杜颖才被放出去两天,便横死在云来客栈。
若他们肯老老实实留在刑部,只怕还未必会死的这样快,然而他们不知的是,有“白阎王”之称的白樘,其实只是秉公行事,而他们所犯的过错,细算起来,当然罪不至死。
真正想要他们性命的人,却始终暗中虎视眈眈,他们自以为逃出天罗地网,谁知却是一脚踩入了森罗殿门,最终在劫难逃。或许这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白樘对上郭司空淡笑的双眼,这数日来,郭司空面色越发晦暗憔悴了,然而双眼却仍是炽亮非常,他似乎在拼赌着一口气,要看到那个令他瞑目的结局。
正在此刻,外间有人来请。
白樘起身出外,却见乃是阿泽亲来,忙忙说道:“四爷,那邱公子来了!一脸吓得要死的模样,又请您快去见他呢,多半是因为听说杜颖的事儿,所以坐不住了。”
白樘来至外间儿,那邱以明站在厅中,丧魂失魄,如丧考妣,见了白樘,忙上前行礼:“侍郎大人!”
白樘瞥了眼,仍波澜不惊道:“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