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走到门框时才突然想起又叮嘱一句:祖母窦太后说了,为皇家的脸面计,要报病故。因此,不能太难看了。
‘不能太难看啊?容易!’
大汉隆虑侯眼珠一转,想都没怎么想就有了主意,笑眯眯将母亲送出门:“硕当如……大母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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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男人的手,向上一提。
被揪着头发的女子,终于暂时摆脱了大水桶中的地狱,再度接触到空气。
梁女蜷缩在墙根,长大了嘴巴,象条搁浅以久的鱼一般大口地艰难地呼吸着;湿漉漉鬓发紧紧贴住面颊,脖子,在胸前背后纠结成一团。
馆陶长公主家的二公子优雅地斜靠在长案一头,和蔼可亲地问汉宫的前任良人——现在感觉如何?
连着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梁女第三次才好不容易才讲出话来:“二……二公子,妾只求……速、速死……”
隆虑侯听后,很遗憾地摇摇头,予以客客气气的拒绝,其彬彬有礼轻描淡写的态度简直令地窖里环伺的宦官们气结:这位是当在皇亲国戚的会客室里吗?
似乎怕眼前狼狈不堪的女子不谅解,
陈二公子还非常细致周到地给予补偿说明:世间的死法何其之多?既然在那么多方法中,梁氏会特意选中‘淹死’一途;可见,前梁良人是非常非常热爱溺水的。
作为一名贵族,他陈蟜怎么能剥夺一个女子最后的享受呢?
这未免太不符合‘君子之道’了。
所以,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证梁女在有生之年多受用几次。
言毕,
大汉的隆虑侯还站直了,
冲梁女方向微微一个点头,以示礼貌——其举止之潇洒,仪态之倜傥,言辞之文雅贴切,简直可用做大汉贵族子弟的精品活教材。
“陈蟜!”
梁女不可思议地瞪着隆虑侯陈蟜,仿佛长公主广受赞誉的次子突然头上长出了犄角,背上冒出了鳞片,嘴里吐出了长长的獠牙……
木桶旁,两个负责动手的宦官彼此看看,都是倒抽了口冷气: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抓住后脑勺的头发将头脸强按入水中,致人窒息。等差不多快要淹死了,马上又拖出来。虽没有亲生经历,可光想想,就不寒而栗啊!
世间,什么最可怕?
不是艰难地生,也不是痛苦地死;
而是总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案一侧被派来帮长公主审讯的宫廷内官,现在是用百分之百崇敬的目光看着陈家二公子:真不知道这位衔着金汤勺出生的金枝玉叶是打哪儿知道如此新颖别致的折磨人方法的。简便,易行,高效,还干干净净不见血——长见识了,今天绝对是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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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二公子很有范儿地打了个响指。
两个执行宦官会意,一把就将梁女拖过来,往水桶上按。
梁女的脸都碰到水面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且慢!”。
宦官停下动作,揪着头发,让女人的脸仰起。
“求……速死?未必不可……”
陈二公子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拔出,晃了晃。
锋刃,映着油灯的灯光——雪亮雪亮的。
长指灵活地一转,匕首回鞘。
隆虑侯陈蟜以匕首柄勾起梁女的下巴,缓缓地问道:“有心之人……谁?”
“据实以告,蟜可成汝之愿;”
手略抬,长公主的次子紧盯着面前女人的眼睛:“否,则……”
梁女咬紧牙关,别过头,当没听到。
“如此,”
陈蟜公子淡淡地笑笑,向宦官比了个手势。
就在梁女准备好接受再一次煎熬的时候,头顶宦官的动作又停了!
伸出一只手按住宦官的手,
大汉的隆虑侯低下头,几乎是贴着梁女的耳朵叹息地感慨道:“惜乎……二九公主!失父心,无生母,禁之中,无枝可依……”
梁女,如五雷轰顶!
她的女儿!
她可怜的女儿!!
她还在蹒跚学步的可怜孩子!!!
天子有多不重视公主,宫中多年的她自然再清楚不过。
在那座充斥着皇帝宠姬美妾和她们的爱子骄女的未央宫,无依无靠的女儿会面临什么,她简直想都不敢去细想!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梁女竟然一举推开了两个壮年宦官的束缚,扑倒在陈蟜的脚下,哭啼着哀求: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一人做的孽。与她的女儿无关啊!千万不要牵连到孩子啊?
‘现在知道心疼女儿了?动手害我妹妹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孩子积积德?’
二公子陈蟜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遍:“梁氏,彼有心之人……谁?”
梁女犹豫,犹豫……
最后,嘴巴仍旧闭得象河蚌一样。
见得不到答案了,陈蟜耸耸肩,向宦官们递了个眼色,就此转身。
如狼似虎的宦官冲过来,将梁女拽向木桶……
隆虑侯陈蟜从腰间的配囊中摸出只锦缎的小袋子,很随意地塞到陪审内官手里,边乐呵边低声咒骂这地窖朝向不好,又冷又阴让人不舒服;偏生来得匆忙,忘记带酒了,所幸随身还有些烤熟的干果,不嫌弃的话,一起来点?
能和长公主的爱子结交,内官自是巴不得,哪还会推辞?忙不迭双手接过。
想取点尝尝;真入手,就觉得分量不对。袋口扯开一线,偷偷往里面瞄上两眼,内官的眼睛立刻笑成两条弧线。
‘不是想害人吗?就让你尝尝够被害的滋味!’
陈蟜二公子边欣赏着桶边女子无助的挣扎,边幽幽地告诉内官:今天晚上天子要去窦太后那里吃家宴,他必须出席。好在,时间还早,还有……起码两个半时辰。
内官捏着小袋子一个劲儿点头:
反正都是同样的结果,二公子要怎么样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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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女人又被从水里提了起来……
这既不是开始,也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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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上巳节,
给参加庆祝的汉室勋贵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阿娇翁主不幸失足落水,馆陶长公主闻讯,不惜首次动用天子御赐的令牌,深更半夜叫开长安的城门,星夜兼程奔赴上林苑照顾女儿。
大家对馆陶长公主深厚的母爱大加赞赏,同时,对阿娇翁主后续的治疗和康复状况表现出极大的关心。
外戚贵族,内外命妇,只要够得上身份的——或者,自以为够得上身份——都提着礼物跑来慰问,把个病人休养的静室差点搞成人声嘈杂的菜市场。直到窦太后出面限制探访的时间和人数,才算还了阿娇一个清净。
同一个时间段,城阳王室的刘妜王主也因天黑路滑,不留神跌了一跤,以致脑袋磕出老大的包。当然,第二位贵女的伤势虽比头一位严重,受关注度却少得多了。
至于天子后宫中某个梁姓妇人在庆祝活动期间染急病暴亡,则根本就没人关心。不巧知道的人,也只是暗骂一声晦气,提都不想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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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数月后,当某个特别细心的宫廷官吏在复查皇宫人员的增减记录时,产生了一丝疑虑:有名号的后宫女子辞世,应依其生前的地位高低葬入特定的皇家集体墓地,同时,还要按礼制附一场和其身份相配的葬仪。
怎么这个梁氏什么都没有,就草草埋在上林苑野外了?
不过,
再有疑惑也只是在心头转了转念头。
毕竟事不干己,没人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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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过后不到三十天,
曾经的梁良人的娘家,出事了。
有人匿名告发梁氏的家主梁贾——也就是梁良人的兄长——在以前的经商过程中行贿官吏,偷税漏税。
京都长安的官署迅速介入,从举报到立案再到结案,七天了断:
梁贾罪行确凿,与其长子一起秋后问斩。
梁氏所有资产全部没公。
剩下的妻妾幼子还有旁系庶支,尽数流放代郡,即日启程。
眼见哭哭啼啼蹒跚而过的老弱妇孺,旁观者在唏嘘梁氏家族崛起之轻易、没落之迅猛。很多人还记得梁氏家族是怎样从初来乍到到迅速发迹的;尤其是当梁后宫生下皇子公主之时,梁家变得何等热闹煊赫,兴高采烈,到处的张灯结彩,大排盛宴。
——没想到啊,只区区两个月不到,就家破人散了。
可是,长安城太大了;
每天都有无数起起落落的剧本在城市各个角落发生,落幕。
于是极自然的,姓梁人家的故事很快就在人们的语言和记忆中越来越暗淡,越来越单薄……
终于有一天,
好似京城道路两旁榆树绿叶上的一点朝露;
在初起的阳光中消散、蒸发……最后变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癸巳年九月二十七日,上海苏世居(2o13年1o月31日,星期四,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