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亦有藏书,沈妱对他们所谈的玄道之学兴致不高,便告声叨扰,想去藏经阁瞧瞧,清虚真人自是应允,叫沈妱自便。
沈妱便带着石楠前往藏经阁中。
这道凌观不算是大的道馆,虽说玄诚真人也爱书,藏经阁中其实也就七八百册的书籍。不过比起普通的藏书,道教的藏书在装帧、书函、经架上要讲究多了。
譬如普通书籍装潢,做夹板时以质坚而轻的梓木、楠木为贵,取其不生虫、不走性的功效,再次则是花梨、枣木,所考虑的不过是不生虫、不潮湿腐坏、不引来老鼠啃噬罢了,用何质何材,全看藏书家的喜好和能力。至于是否做书函,如何做书柜,全凭喜恶。
宗教的书就不一样了,其装帧蕴含着对经书的敬重,如同宫廷建筑的装饰有严格的规制一样,经书的装裹、经函、经橱、经架也都有规格要求,譬如装裹用锦绮,经函用雕玉、纯金之类,经橱用宝装香饰,经架也比寻常人家的讲究多了。
因此藏经阁中的书虽不多,却无不精致、无不考究。
沈妱虽未必能懂经中奥义,但能赏鉴赏鉴其装帧贮藏,就已是种享受了。
藏经阁不算太大,沈妱缓步其中,耳边是外面雨打树叶的疾疏韵律,指尖是装帧精美的经籍,慢慢走到最角落时却怔了怔——那里有一处经橱门敞开着,可以看见明黄色的经袋和零散堆着的经书。
清虚真人和百里都是道教中人,必然不会这般随意的扔下经书,难道是有人翻过?沈妱两步走过去,忽然发现那经橱后面的窗扇也是开着的,正在风中晃悠,有雨丝斜飘进来。
沈妱登时觉得不对劲,叫了声“石楠快退”,想要后退时却觉眼前黑影一闪,有个人五指箕张,向她面门袭来。
那人身手迅捷,沈妱背后又是经架,无路可退,登时吓得傻了。
谁知那手掌还没到她面门,那人忽然一声痛呼,侧身斜避,而后扔下沈妱不管,打开另一个窗扇,飞窜出去了。
沈妱险险的逃过一劫,脸上略有呆滞,叫了声“石楠”时无人应声,转过去一瞧,石楠已软倒在地,生死不明。沈妱吓了一跳,想要过去看看,却听有人道:“姑娘不必惊慌,她只是暂时昏迷。”
这声音出现得突兀,又是在背后飘出来,险些吓得沈妱惊呼出声,扭头看时,就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面前,穿一身灰色的精干衣衫,抱臂而立。
这张脸有点熟悉……沈妱正回思时,那人却开口了,“沈姑娘不记得我?”
“阁下是,端王殿下的侍卫?”沈妱模糊想起当时她和徐琰为了玄诚真人赶来道凌观,徐琰曾叫人近前吩咐事情,和这位的面容倒是挺像。
那人笑了一笑道:“姑娘好记性。道凌观中近来不□□生,姑娘请尽早回吧。”
沈妱却哪里肯轻易回去,问道:“刚才那人是在找东西?”等了半天也不见对面的人回答,她有些泄气,那人又是一笑道:“我奉命在此盯梢,姑娘若有疑问,请教殿下就是,这里无可奉告。”
“好吧。”沈妱气馁,转头指着石楠,“她怎么办?”
“摔倒后磕着架子了而已,姑娘切莫多言,免生风波。”说着纵身出了窗户,随手将一粒弹丸挥向石楠。那边石楠“哎哟”了一声,睁眼时就见沈妱正笑嘻嘻的凑在她面前,“笨丫头,这里面都能摔倒,磕着头了疼不疼?”
石楠摸了摸后脑勺,还真有点隐痛,回头一瞅那经架,不疑有他,“下了几天雨,这里面真是潮湿,姑娘可得提醒真人一句,别潮坏了这些经书。”
“嗯,是得好好防潮。”沈妱环视一周,便带着石楠出去了。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藏经阁里藏着的无非是道教典籍,先前有人来此夺《南华真经》,这回……她心念电转,莫非那人是冲着《通玄经》来的?
不管道凌观有没有藏《通玄经》,但被人盯着总归不是好事。当日郑训临死时说“通玄经,不给他”,那么他应该是知道通玄经的下落了?会在这道观里吗?
不管在或不在,这等重要的书籍不是沈妱能过问的,也只有将事情告诉沈平了。
幸好端王殿下已经派人来了道凌观,倒是周全。
这般胡思乱想,回到精舍时雨势已微,一家人便告辞而返。
回到沈府后用过晚饭,沈平命人将前些日子沈妱母女俩清点出来的书册搬到书房,父女俩一一核对,沈妱不免提起了《通玄经》的事情。
“郑老先生死的时候已经疯了,”她扭头看着沈平,“他临死前说了好几遍‘通玄经,不给他’,也不知道是指薛万荣还是秦雄。不过郑老先生去世前曾有阵子失踪了,后来端王救他回来时,他的精神就不大对,或许是薛万荣他们曾逼问过《通玄经》的事情。爹,你知道《通玄经》吗?”
“那是一本讲生死轮回的书。”沈平的说法倒是跟徐琰一样,不过他头一次听到这隐情,却是扭头肃然看向沈妱,“郑先生去世时是在火场中,你当时就在场?”
沈妱没法撒谎,只能点头道:“原想救他出来的,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如愿。”
沈平立时脸上一沉,责怪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冲进火场里去!当时在场那么多人,请别人帮忙不行吗。”
“是我没考虑周全。”沈妱缩着脑袋认罪,又偷眼瞧向沈平,见沈平脸色和缓了些,便撒娇道:“最后也没什么危险,往后女儿不再鲁莽就是了,爹爹别生气。”
“你啊!”沈平拿她没办法。
沈妱于是又道:“今儿在道凌观的藏经阁里,我瞧有人在翻里面藏的经书。有玄诚真人的事情在先,我想薛万荣已经伏法,想来那是秦雄的人,他们兴许就是在找《通玄经》”
“哦?”沈平面色一沉,如炬的目光再次射向沈妱,她只好老实承认,“端王殿下已经派人在那里盯着了,所以无碍。”
沈平点头,又瞧着那烛火沉吟。过了半晌才道:“这本书关系重大,不许对外人提起,回头我去拜访端王殿下。”
他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沈妱不由收起娇憨之态,乖乖应了。
过了两日,关于薛万荣的判决便传遍了庐陵城的大街小巷,薛家的一众女眷自然也没能逃脱厄运。沈妱那日从书院回家的路上恰巧看到关押薛夫人的车经过,想到远在嘉义的薛凝时,不免一声叹息。
不过薛家被抄,有件事却引起了沈妱的兴趣——薛万荣这些年搜集下来,已有藏书近两万卷,这次全都给充公了。
沈妱对那两万卷书有些眼馋,倒不是想中饱私囊,而是想借此机会,尝试一下关于书馆的构想。
按理来说,藏书充公后倒腾一番,一般会变成官府藏书,或者变个法子,成为书院的藏书,更甚者落入私家藏书。但官府藏书只供有限的人查阅,书院的藏书也只容学子借阅,外人却是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薛万荣身为学政,虽然时常帮着魏王搜罗道教典籍,但他个人的藏书里,大多还是以经史为主。若是能把这些书开放给庐陵的百姓们借阅,那该是怎样的好事?
沈妱想着这个主意,夜里辗转反侧,一时是兴奋期待,一时又是担忧忐忑,毕竟这书馆的构思她以前只隐约跟沈平提过,沈平那里都觉得行不通,官府会乐意舍下这块肥肉?
找父亲沈平吗?他人微言轻,能有何用?
找姨父蒋文英吗?沈妱对这位姨父可了解得很,为官谨慎,以政为主,必然会觉得小姑娘家异想天开。他也未必肯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书馆构想,去跟盯着这块肥肉的当地官员们起纠缠。
那么,有能力主持此事的……或许可以试试徐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