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妱脸上还是客气的笑容,“桂子茶温中平肝,这时节里喝来好,秦姑娘也尝尝。”说着便递了一杯给秦霏。
旁边蒋蓁一愣,感受到沈妱在她指尖轻轻捏了捏,旋即明白过来——桂子温中平肝,能清肝火,这会儿推荐给霍宗清,可不正合适么?
她暗笑归暗笑,到底怕霍宗清恼怒,转而瞧向霍宗清的脸色,见那位并没反应过来,这才放心,便也笑道:“霍姑娘且尝尝味道如何。”
霍宗清再怎么骄横,也不至于连蒋蓁的面子也驳回去。
虽说蒋蓁论身份地位都不及她,但人家毕竟是蒋文英的千金,将来宁远候府的儿媳,两人并没什么仇恨纠葛,自然得留一些日后相见的余地。
可沈妱就不一样了,霍宗清的目光在沈妱身上逡巡,半点都不掩饰审视的意思。她将那杯松子茶喝尽,又道:“听说武川学政家的薛姑娘伶俐可爱,跟蒋姑娘也颇投缘,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位呢?”
跟薛凝投缘?蒋蓁心中冷笑。
显见得是秦霏丛中作梗,她便微微一笑道:“霍姑娘怕是听岔了,跟我投缘的是眼前的这几位,哪里有什么薛姑娘。这位是陆家玥儿,这位是卫嫣,这位是韩真,不知道秦姑娘提起过没有。”
秦霏纵然狐假虎威,却也不会平白去惹这三位姑娘,便道:“倒是跟表姐提过。”
“既然霍姑娘知道,那就更好了,咱们正在玩射覆,两位要不要同乐?”
秦霏闻言便不自主的往后退了退,她虽有个号称“文曲星”的兄长,本身却没多少学识,跟眼前这几位比起来,必然会落入下乘。反正她今日是成心来借霍宗清之势打压沈妱的,便道:“说起来,薛凝可是最好此道了,可惜啊,如今她被人坑害留在了嘉义,唉。”
“被人坑害?”霍宗清随即唱和。
“表姐你不知道,我听人说这回去嘉义的时候,当地有个姑娘不慎受伤,咱们这位沈妱姑娘就把罪名往薛凝头上推,撺掇着把薛凝留在了那里,给人当丫鬟使呢——”
“秦姑娘这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沈妱立马打断她,一脸好笑的表情,“当时学政大人和端王殿下都在场,是他们公断才有此决定,岂是我能撺掇的?这小道消息虽说传得快,但秦姑娘如此身份,总该懂得明辨真伪吧?”
“消息传得真真的,沈妱你还想抵赖啊?也亏得薛大人那样正直的人,居然被你蒙骗。”
薛万荣正直?沈妱简直想冷笑出声,“依秦姑娘之见,倒是我能说会道,蒙骗了薛大人。这也就罢了,当时端王殿下也在场,难道他也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能轻易被几句话蒙蔽?沈妱自问还没有那样的好本事!”
秦霏一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秦霏不敢编排端王,霍宗清却未必没有这样的胆子。
听沈妱说到了正题上,霍宗清不由一笑道:“那可未必,这世间从来都不缺能言善辩、巧言令色之人,端王殿下再怎么英明,也会有不查的时候。何况,他能被你哄得对我兄长动手,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表姐说的没错,还真是个狐媚子!”
——霍宗清跟霍宗渊一样,仗着公主母亲和皇后姑姑撑腰,十分大胆。
端王是她的舅舅,哪怕编排几句,将来撒个娇说是姑娘家一时心直口快也就完了,端王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沈妱闻言不怒反笑,笑眯眯的盯着霍宗清,“倒是忘了霍姑娘那位骄横跋扈的兄长。如此看来,我打算讲道理,那可真是天真了。”
“你!”霍宗清哪里不明白沈妱的意思,蘅国公府的双胞胎里面,兄长骄横跋扈,妹妹蛮不讲理,这样的话她在京城已经明里暗里听过无数遍了。
谁知道到了庐陵地界,沈妱一介平头百姓居然也敢这样说话?
她正待发怒,就听对面陆玥儿忽然噗嗤一笑。
陆玥儿这一笑声音不小,登时引得众人注目,她脸上是天真的笑容,悠悠然道:“我还想着这是哪个霍家表姐呢,原来是霍小公爷的妹妹呀。唉,阿霏你怎么不早说!”说着起身,以茶代酒,向霍宗清道:“早就从阿霏那里听了许多霍姑娘的传奇故事,一直无缘拜会,今日一见,真是有幸!”
霍宗清被这话说得一愣,秦霏也有些意外,心说她什么时候跟陆玥儿说过霍宗清的事情了?
陆玥儿却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听阿霏说,霍姑娘为人耿直磊落,和骄横跋扈的霍小公爷半点都不一样。霍小公爷最爱欺凌弱小、欺行霸市,到哪儿都被人恨得牙根痒痒,倒是霍姑娘,怜贫惜老,听说还曾为贫弱的老妇人赠了五百两银子?还曾给人送医送药?真是古道热肠啊!”
这话看着恭维,可只有霍宗清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登时懊恼。
何况,秦霏竟然编排她哥哥?
还没来得及她发怒呢,蒋蓁也在旁讶异道:“这……怎么阿霏跟我说是她表姐先为非作歹打死了人,后来才送银子呢?至于那医药,也是把人打残了才送的呀。”说着向霍宗清歉然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她说的是霍姑娘,还曾说那是骄横之人,颇多误解。今日一见,霍姑娘如此慈眉善目,行止端方,倒是我想岔了,还望见谅。”
上面这两件事乃是霍宗清的痛处,为此没少受皇后和长公主的唠叨,到如今一提一个怒。她哪里还有心思分辨蒋蓁话里的虚实,登时面现怒色,恶狠狠的瞪着秦霏。
秦霏瞠目结舌,被这气势一震,登时有些结巴,“表姐……我……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啊。”
“凭你也配叫我表姐!”霍宗清将这结巴视为做贼心虚,扫了一眼脸现尴尬的蒋蓁,暗想那两件事最后处理得隐秘,知之者甚少。蒋蓁的外祖在京城中,又和宁远候府有瓜葛,对京城的事有耳闻也就罢了,可那个陆玥儿如何能知道?
必然是秦霏说的!
秦霏这人爱说闲话的本事霍宗清早已有所领教,此时更是深信不疑。
而秦霏此时已经傻了。她最初还觉得这个表姐好哄,被姐妹俩三两句话就挑起了肝火,帮着来打压沈妱,谁知道这会儿她又被蒋蓁的三言两语给挑拨了?登时委屈道:“表姐你误会了,我从不曾说这样的话。”
霍宗清哼了一声,目中已经燃起了怒意。
蒋蓁见她姐妹二人起罅隙,当即在旁火上浇油道:“霍姑娘先消消气,阿霏年纪尚小,说起话来口没遮拦,兴许她当时只是听错了。”又赶紧弥补道,“你瞧……后来又解释开了不是吗,也跟大家都说了,霍姑娘赠银送药,这可是慈悲心肠。”
这不更坐实了秦霏胡说八道的罪名嘛!还暗指她到处大嘴巴传闲话!秦霏恨得牙根痒痒。
平常她跟沈妱不对付,对蒋蓁和陆玥儿自然也没多少好感,只是碍着对方的身份有敷衍来往,关系向来不咸不淡,什么时候她们曾用过“阿霏”这样亲昵的称呼?
可霍宗清显然不这么想,她也只是因为霍宗渊的事情对沈妱有气,又听秦霓说沈妱很会勾引端王,连薛凝都被她坑害等话,被秦霏撺掇了一番,这才想来打消沈妱的气焰。
至于秦霏和庐陵众位千金的关系,她如何能够知晓?
这会儿听她们一口一个“阿霏”,又是帮着开脱,显然交情不浅。
霍宗清本来就不甚看得上秦霏说闲话的小家子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见秦霏又露出那副委屈含泪的模样来,愈发觉得此人委实太会做戏,娇柔作态的样子尤其可恨,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秦霏被那一巴掌给打懵了,耻辱、羞愧、恼怒,万般滋味煞时涌上了心头。她也是秦雄捧在手心里宝贝大的,再怎么顾忌霍宗清的身份,自身又怎会没有傲气,如今霍宗清在外人跟前当场反目,还赏了她这个耳刮子,脸上那里挂得住?
虽然一声没坑,秦霏眼里两行眼泪却是唰的就下来了。
霍宗清才不管她的委屈,她们兄妹在秦府住着,秦雄夫妇向来都是捧着恭维着,连秦霓那样的嫡女都不敢给半点脸色,她秦霏算什么东西?更何况,秦夫人对这个庶女向来都是明捧暗踩,知道秦霏受辱,暗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如此一想,霍宗清更觉理直气壮,看都不看秦霏一眼,转身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秦霏呆了一瞬,却不敢就此跟霍宗清分开,忙恨恨瞪了沈妱等人一眼,扭身跟过去了。
在座的五个人都没想到这表姐妹俩风风火火的来闹事,最后又风风火火的闹崩离开,都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妱最烦秦家姐妹这样挑拨离间的性子,如今秦霏偷鸡不成蚀把米,更叫人觉得痛快,忍不住捧起酒杯,几个人心意相通,均是举杯饮尽,倒有些庆贺的意思了。
蒋蓁笑得最是开心,瞧着陆玥儿,满眼的佩服,“还是你应变得快,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反间这法子的。”
陆玥儿笑得无辜,“这能怪我吗?谁叫霍姑娘的事迹各处流传,秦二姑娘又喜好搬弄是非呢。且叫她们各自猜忌去吧。”
这一场小宴到底没被她们搅扰了气氛,几个人依旧高高兴兴的行令玩耍,直至后晌方散。
送走了陆玥儿、韩真和卫嫣,沈妱跟蒋蓁携手闲逛,沈妱到底有些担忧,“霍宗清这一回去,除了恼恨秦霏,必然也会恼恨咱们。表姐你到了京城,兴许还得跟她打交道,可要小心她些。”
“霍宗清这人骄横跋扈,自视甚高,今日也不是我跟她有仇,往后让着她一些也就是了。”蒋蓁倒是看得开,“往后到了京城,侯门之中少不了是非,这又能算得上什么。”虽说看得通达,到底也有些委屈无奈的意思。
沈妱忍不住心中叹气。她和蒋蓁结识多年,彼此的性情最是熟悉,让蒋蓁嫁入侯门之中,委实有些难为了。不过各人自有造化,蒋文英和蒋姨妈既然给她安排了这条路,蒋蓁是别无选择了。
蒋蓁又不放心,道:“倒是秦霏这个人小心眼爱记仇,你往后可要小心。嗐,秦家除了你那个书院的同窗秦愈,剩下的有几个好缠的?我就怕秦霏不敢嫉恨霍宗清,反倒往你头上撒气。”
“那倒没什么,秦霏再恶也只是个姑娘,她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沈妱含笑。
因蒋姨妈打算腊月初上京,赶在过年前到达外祖孟家,借着年节里请酒的机会叫蒋蓁多结识些人,如此算来,蒋蓁在庐陵也就能住四个月了。念及今后离别,沈妱母女俩怎么舍得,四个人一直坐到月上柳少,沈妱才跟着沈夫人依依不舍的走了。
往后的几天里,沈妱依旧是书院和沈家书楼两头忙活,好在徐琰这两日又成了见首不见尾的人,沈妱跟他没打过照面,反倒觉得轻松。有董叔谨在书院里帮忙,沈妱做事做得劲头十足。
到了八月初六的时候,沈平一行人顺利抵达庐陵。
彼时沈妱就在庐陵书院的静照阁里,见着沈平一行人进来,登时喜不自胜,忙扔下手中的书,趴在窗口观望。
不过她也晓得轻重,沈平等人显然是刚进城就来了书院,要来复命。虽然端王殿下和薛万荣都不在,主持征书的官员和书院的院长等人却还在此间,难免要上报此行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