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宅坐落在南城郊外,周围大片肥田沃土,佃农的屋舍如星散布在其间。平日一片繁忙的下田种地景象,郑老爷死后这几日地间少人耕作,即便田上绿油油,看不到人影的土地显得要荒芜下去的样子。
郑老爷好男色,手上累有人命。这样的人当然不太会是个体恤的地主。事实是他对佃农十分苛待,将官府的各种税强加在他们身上之外,给他们辛苦劳作的回报微乎其微。所以他的死,几乎人人暗中称快。
这天午日当中,家家冒炊烟造饭,放牛娃在田头那棵老树下躲懒,任郑老爷家的牛群去踩郑老爷家的茶田。忽然,地面微震,娃子听到急踏的马蹄声。很多马蹄声,隆隆地。娃子赶忙爬到树上去看,就见坳口那儿奔进百匹高头大马,还有一驾漆黑重木的六马大车。烟尘滚滚几乎翻上半天高,马上的人个个戴着斗笠蒙着面,来得气势汹汹。娃子惊得不能动,转眼马队已到树下。
“娃娃别怕,我们找郑老爷家,你能指个路吗?”为首汉子大声问道。
娃子不自觉伸手,老实往田地尽头一指,“沿这条道到底有一座很大的宅院,那就是。”
“乖娃,接着。”汉子手里抛出一样东西,在日光下闪银光,“帮我们给你爹娘还有各家农户传个话,全都在家待着,把门关紧,要是有不怕死的在地里乱走,误丢了性命可别怪我们。”
娃子接住东西一看,“这是银子吗?”他见过。没摸过。
“对。”汉子哈哈笑,“娃娃拿好了,你爹娘会乐坏的。”
这下娃子只惊不怕了,“你们……你们不是强盗?”
“当然不是。我们和郑老爷的家里人有些事情要说。与你们无害。不过怕有专门好奇的人想看热闹,而万一同郑老爷家动上手,刀剑可不长眼。所以你赶紧通风报信去吧。”汉子一挥手,再双腿一夹,喝马前行。
百匹马过去了,大马车也过去了。娃子顾不得牛群,撒开脚丫子往不远处的家里跑去。银子在他手心里攥得热乎乎,高兴啊,直想郑老爷那么坏。死了还有大报应,真是太好了。
有人找郑家麻烦的消息仿佛蛛丝一般,看不见但传到了每个角落。佃农们关上柴门屋门,诺大的田地这下死沉得静,连猫狗的影子都不见。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一女二男。一个蒙面。两个不蒙面。
蒙面的那个身穿黄衣,看不出长相,但目光中盛着要溢出来的不满。他叫苏徊,和央属同盟,也是和子规动手抢蜿蝉的那一个。动手前,喜欢架剑在肩。蒙面时,只穿黄衣。央把他叫来助阵,但他真心不愿意。
央今日换了玄衣劲装,现在不蒙面。不代表等会儿不蒙,看着对面的苏徊不时给他白眼,嘻然呵笑,“苏徊,既来之则安之,你满腹牢骚就别这时候说了。记住。是老大让你配合我的,而我受老大之命保护采蘩姑娘,所以今日你不想来也得来。”
苏徊不看坐在身旁不远的女子,所谓非礼勿视,尤其她和老大的关系,照央的说法,还很不一般,没准将来就成大嫂了。
不过,他可不因此而不敢说真话,对着央,“老大是让你保护,不是让你……”跟着她,“蒙面当强盗。”
“你们不是一向蒙面吗?”正是因此,采蘩才有了这么一个妙法,“应该习惯了才是。”
宁可得罪小人,不能得罪女人。苏徊心中默念两遍,视线不与采蘩相对,却跟她说,“姑娘,我们蒙面不是为了打家劫舍吓唬人的,是手底下见真章,办顶天立地的大事。你——”不能冲女人发脾气,特别是这个女人。
他又转向央,“你怎么就听什么是什么?”
“我要是不听,她还是会这么做。我不跟,如果她在郑宅里遇到危难,你帮我和老大交待?”央想得通透着呢,“而你不来,我要是顾此失彼,你这个配合不就成了废物?再说,你功夫不是比我好嘛,没你,那么一大宅子的人我还真没把握对付得了。”适当的谦虚不伤自尊,还能让某人自信心膨胀。
苏徊还就吃这套,“也是,你逃起来比我快,打起来还是得靠我。不过,这活儿也太——”便宜了,上不了大雅之堂。
采蘩低头藏笑,又好奇孤客这帮江湖剑客做些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事。
车外有人说,“姑娘,到门口了。一切要照计划行事?”
采蘩回答了是。然后就听铜环扣响,很快传来开门声,但没有开门人问是谁,也没有惊呼,因为被敲昏的人是说不了话的。
央自己先蒙上了面,又递给采蘩一块黑巾,问道,“只要你下了车,事情就得做到底了,可别中途胆怯要走。”
采蘩头回蒙脸,动作有点不利索,打结滑手好几次才绑紧了,戴上背后斗笠,弯身出去,跳下车。她一身黑衣,和其他人一样,扎高了发,男子装扮。这一装束从孤客处搬来,因为挡住了面容,很难让人看穿女儿身。
央知道她是以此昭示决心,耸耸肩,跟着跳下车去。
采蘩就见黑衣灰衣迅速往大门内涌进去,“你俩去一个帮帮忙,万一这庄子里有好身手的人。”本来应该昨日就来,但她经过缜密考虑,决定推迟一日。因为这个法子看似蛮横,其实可以是十分高明的,只要心细如发。巧的是,昨日府尹突然急病,也推迟了审讯,让她能平心静气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