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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一 欲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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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栓着的一颗珠子,下头流苏引了好长。珠子遍体通白,掉落在地上的瞬间,恰巧初阳升起,四面晨曦喷薄而出,漫天朝霞刹那间驱散黑宇直奔眼底。

“七曜琉璃石。”白初的双目在一片瑰丽颜色里湛出森森阴沉的雪亮寒芒,声音从齿缝里出来:“我青丘不给,你倒来抢?”

下一刻,长袍迎风猎起,五指成爪,直朝池笙袭去。

招招凌厉,招招要命,池笙慌乱间躲避,五爪就要临上面门的那一刻,她急中大喊:“他魂魄要散了!”

五爪一滞,白初急忙偏头,看到那愈渐破碎的身躯慢慢变得透明。再回头,池笙已趁空窜走,不在原地。

耳边听到白逸在焦急的喊她,魂魄守不住了。她心里明白,即便方才她没有追上池笙而是同白逸一样护他魂魄,一样也只能将那魂魄多留片刻。仙人的生命比神脆弱,穿胸而过,灵元俱损,她的侄子在那一刻,就已经没了。

天宇上空突然一暗,刚起的朝辉被黑暗凌厉逼了回去。浩瀚的神泽通过天宇威压过来,霎时山摇地动,走兽飞禽瑟瑟发抖。

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白初,护着他回来。”

君上,怒了。

凡人生死有轮回,魂魄离体归冥府,忘川渡,奈何走,下了三生石,饮过孟婆汤,便又是崭崭新新的一世。

仙没有轮回,灵元一毁,魂魄见光即散,至此世间再无这一人。

魂灵者,命。灵元者,源。

有能耐的神凭一滴血可以筑魂重生,而仙,远远比神要脆弱。没有灵元,空守住魂魄,也只能是将魂魄白白守住而已。空守住魂魄,已经死去了的,依旧不可能回来。

青丘主殿,狐帝威仪正坐其位,白衣广袖,神容肃穆。

泛金的辉泽慢慢从白初掌心而出,半透明的魂魄在空中浮现出一个完整的人形。白皙的脸,朱红的唇,高悬的鼻,紧闭着的眼,以及那整齐如翎剔羽的长睫……种种,都明明确确告诉人们,这个人,是真的只有一缕魂了。

没有灵元的一缕魂,要勉力护住他的魂身不灰飞破散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强撑着维持住他的原形。

白初面上已经涔出了汗,当魂魄完全从掌心离出,她倒退数步,步履有些虚浮。

没了束缚的魂魄完全暴露在空气里,空中气流一动,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扭曲。

狐帝面上一片淡漠,神情同以往无甚两样,完全看不出喜怒。他伸手,掌心向上一翻,微微有些松散的魂魄似是得到了召唤,从虚空中慢慢腾浮移动到狐帝身前,然后,进入狐帝的掌心。

狐帝沉沉闭目。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被冻住,整个大殿沉寂在一种莫名的安静里。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连呼吸都极力压抑着。安静得只余风卷垂帘,摇曳轻响。

白初淡淡看着狐帝,说不出此刻心底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这种感觉很疼,疼中泛着酸,似绵软的针慢慢扎进她的心房,伤口不深,却又不能忽视。又似万千乱麻紧紧缠绕,逼仄紧拥,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神的岁月漫长,在这悠长的岁月里,时间实在不是个值得一提的东西。百年,万年,不过弹指一瞬,他们有很长时间去享受一切,却……很少会去想到……失去……

当年,那个凡人她眼前死去,她亲眼看着冥府的鬼差带走那个人的魂魄。那是她第一次亲厉生死,心里虽然有些触动,却也从未如此难受过。

白慕,她的侄子。其实也只是比她小几万岁而已,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从嗷嗷待哺到长得同她一般大,再看着他因先天孱弱,日渐染上岁月的痕迹。

他天资平平,命里注定难修神位,他却肯花别人数倍的功夫勤勉修炼。在狐狸群中,他并不算聪明,很多人一点即通的东西,他需反复琢磨许久之后才想明白。

资质平凡,才能平庸,他从来都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却也从来都没有因此放弃、退却过。别人花一个时辰能做到的事,他花三个时辰力求做到最好。她因此笑话过他很多次,到了后面,一次次笑话却慢慢变成了一次次疼惜。

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些东西不仅割舍不得,而且,不能割舍。

良久,狐帝睁了目,那双目里依旧淡漠,面容却似冰晶琉璃,冰凉透骨。摊开的手,五指缓缓收向掌心,白初垂下眼睫,不愿再看。

那五指终于握紧,掌心金光一黯,再也没有光泽。

太子白慕,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了。

主位之前的桌案上,静静放着一颗珠子。

珠子乍看浑圆,遍体通白。凑近细看却能惊觉,它其实不是圆球形状,而是扁平微弧的块状,不能被称为珠子。而且,不仅只有一种颜色。

诞于上古混度之初的七曜琉璃石,内有七曜,流云漓彩,形泽千变,幻象万千。

自魂魄送来到魂魄殒灭,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大殿里一番死寂的静,连空气都似被紧紧束缚住,周遭压抑得没有半点声息。

白逸已经在殿内跪了七八个时辰,没人唤他起,他也不愿起,就那么一直跪着,从晨曦到日中,从日中到傍晚,再从傍晚到深夜。平日漫笑不离的面容,此刻清冷如水。

偌大的殿内没有人敢上前点灯,宽阔的殿堂,昏昏暗暗。

这样的安静,久到白初终于不耐,她深吸了口气:“是池笙。”

主位之上,狐帝睁眼看她,这是一双冰雪萦绕的双瞳,淡漠且寒凉:“说下去。”

声音冰冷,不夹半分情感。

“是池笙下的手。”白初目光垂落在七曜琉璃石上,许久才继续开口:“但……我不认为是她的意愿。”

七八个时辰,足够她想清楚许多事。表面上看时池笙为夺七曜琉璃石,情急失手伤了白慕。细想起来,却怎么都不合理。她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池笙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七曜琉璃石虽然珍贵,但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池笙为了它而不惜直接和青丘对立。

回应她的,是主位上一声笑。

讥诮,嘲讽,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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