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气。

田又鹤这才算回过神来，不觉倒抽了一口气：“仙子...我今日方知为何众仙众神都不爱历劫了，生死倒没什么看重的，只是这份愚，受的这些罪，着实令自己不忍看啊！”

当初田又鹤的声音在白鹿的耳边响起，那时她说：人啊，是需要勇气才能活得下去的。

白鹿似乎明白，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明白了什么。

尸体没有什么表情，医生正在宣告着她的死亡，该痛哭的人会痛哭，不该哭的也随之皱眉叹气，亦或是做痛苦状抚额不语，他们向世界演示并宣告着自己的善良，在她死后的善良也是善良，不管是谁看到，只要有人看到了，那么这样的表演就还是有用的。

瞿白鹿冷冷看着底下的那具尸体：“这般舍弃性命，天庭是定要责罚的。”

她却笑了：“无妨，只是要惹得姐姐不快了。”

一阵仙乐飘来。瞿白鹿闻声道：“想是来了，我先行一步。”

她点点头，微微笑着对白鹿行了个礼。

白鹿忙回礼，转身化作清风一阵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在白鹿眼中略有些奇怪的地方。

这个地方白鹿从未关注过。

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人死啊，邻居的邻居，朋友的朋友，他的一生传到别人嘴里也不过只剩下几句不甚准确的话，大都是放大了某个人类的共同点，而后别人就能够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用认识，甚至不用见过，连名字都不用记得。

心照不宣的叹息着他的错误、离去或者善良的事迹。

他们仿佛在向世界上每一个人嘶吼，扯着嗓子说着自己那广博的知识宽阔的视野和发达的人脉。

纵然这嘶吼说出口来也只不过是两三句废话。

没有人在意死掉的那个人会怎么想，他们明明还在你们身边啊，静静的默默的听着那些话，死掉的人该不该在意呢？坐在槃涅成飞雪的纸钱上，站在路边随风摇晃的电线上，躺在一粒即将展开的新芽上，悄悄的听着，然后各有各的表情。

黑白无常见这些事情应该见多了吧。

所以用人对待人的最无情的方式带走他们。

所以才能够无视他们的即将离去的哀痛和求饶的谎言。

瞿白鹿怜惜她，却又不喜她的举动。

如果你不是天人，好好地活下去，顺着良心的话，一直努力的话，只会活的更好吧。

一味的逃避，什么都换不来，没有人会在乎的。

没有人会在乎比自己弱的人，大家的眼神永远聚焦在少数一部分人身上，他们幸运而努力，或者说是因努力而幸运。

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人，有几个是不努力的呢？

名也好利也罢，都是空虚寂寞甚至于惊恐的人类给自己找的稍微好一点的靠背吧。

你只需要看明白，然后依靠自己慢慢去挣到一些，然后顺应自己的心那样走下去就好了。

活着本身就是勇气的来源不是么？

何必把自己的结局安排成这样。

身边的人都会受到某种刺激吧。

或者干脆是不屑？

你能得到什么呢？

还活着的人稍纵即逝的难过么？

白鹿认为世界上最可恶的事就是可怜别人，随便的抬高自己的身份，站在高处，自以为是的去可怜别人。所以白鹿只能将这种情绪想得好听一些，她怜惜她，怜惜那个人身田又鹤。

她明明知道自己死了之后会飞升成仙，可却偏偏选了最偏激的一种方式，肆无忌惮的表达着自己对身边一切的厌恶感，甚至于用生命去交换和掩盖这一切。这是弱者的行为。

以为能换来关注，实则不过成为了别人口中不知姓名的谈资。

而这个人，因为已经死去了，所以就算听得到，一切也再无力更改。

“多懦弱的人啊，逃得比我还要快。”

站在太平间的白鹿冷冷道。

“蠢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鹿回头一看却笑了：“你怎么不走？”

田又鹤冷冷看着已经死了的凡人田又鹤，不住的摇头：“蠢啊，她这么一死，我便因此受罚了！”

“怎么？”

“姐姐方才来，看也未看我，只说我是自裁，有违理法，故而给她加了寿命...如此一来，我便要每日像她这样死一回，一直等到她寿命终了的那一日才能回去。”

她的尸体孤零零的躺着。

瞿白鹿的身旁则是围着另一具尸体哭的歇斯底里的家庭，白鹿看着田又鹤的尸身，心里感叹：送你来的人呢？看来路很远，很不好走，天色很容易黑下来，所以你的家人才回去的这样快吧。

抬眼看到有些无精打采的田又鹤仙子。

白鹿又无法分辨了。

瞿白鹿脑海中响起的却是凡人田又鹤那天说的话，尸体上的衣服正巧也是那天的那套衣服，她省着钱，不舍得买衣服，想给妈妈多留一点。

什么仙人之类的话，对于她来说也只是一个闲下来才会想到的小事吧。

那天她说：“可是我真舍不得她，我真走了的话，她怎么办呢？”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红红的。

白鹿叹了口气。

这也算不得什么事，人人都会死，死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而这样偏激的人，确实不好活。

何苦为别人活着呢？

别人的语言，别人的举动。

田又鹤仙子在旁边也叹了口气，静静看着那具尸体，良久道：“若我幻化出一个我陪着她，或许她不至于如此偏激，若非是劫数，我也不忍看她这样。”

瞿白鹿点点头。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过不多久了。姐姐方才让我来看她，我还不明白是何意味，可如今心疼心酸了，方才了解姐姐的意思...虽然心智和灵性都封住了不少，可我实在不该叫她变成这样。”

“......事已至此，回来便好。”

“是啊。若是有旁的仙人像我这般，我必然要趁着这段暂时还未回天庭的空当好好劝一劝，起码要在活着的时候更开心一些才对。”

眼看着时间如水悄然而逝，多日过去，这件事在白鹿心中已经渐渐没有痕迹了。

那日领着一众小仙童去王母娘娘百花园处替萧疏寻他吩咐一味仙草，去华清宫禀明时却正赶上田又鹤那桩事。

白鹿在外听着。

在人间不行孝悌，不惜性命，罚至广寒宫，清扫落叶一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田四非走了一步好棋，既还了孽债又能保住田又鹤三百六十五年的性命。虽则这广寒宫是个清冷的去处，但比之别处也算是闲差。

在白鹿看来，这可是个好事。

她俩出来时与站在外面的白鹿彼此行礼，白鹿与田四非田又鹤姐妹打趣道：“这么瞧着，往后也要请仙子帮我历劫才好。”

话音刚落，田又鹤笑道：“白鹿仙子哪里能这样说呢？还有争着抢着要历劫的？”

田四非转过头来看了田又鹤一眼道：“你罢了吧。我本算着送你去百花园，如今发落到那里，还好说些什么庆幸话么。”

说罢了又同身边经过的几个仙子行礼问好。

提起历劫这事，从瞿白鹿自身来说，前几次劫数因为升至仙班，所以都避过了，进天牢之类小灾小难算不得劫数，左右风火雷三劫已过，马王爷的劫数也是在不能论到她这里来。

这里瞿白鹿只管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她姐妹往前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