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之后黄道和与卫琉知分别出了门,预备挨个去寻土地山神,没曾想一出门刚问了自家那位山神就把瞿白鹿的下落问了出来。
他们原本是想着瞿白鹿大抵是心烦出去走走,亦或是天宫有了什么令儿,哪曾想瞿白鹿就在自家山顶上,就在那最不好走的永寒小径通往的永寒洞里。
也难怪,原本这里是有请早问安的规矩,可瞿白鹿上一回天,或是静下心来清净一回,这一回便是数日到数年不等,上了天的找不着,清净修行的又不能打扰,故此众人们也只在早起时聚一聚,做样子行礼念叨几句就算了。
卫琉知与黄道和听此消息也算是放下了心,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该如何交代这些时日里的事情,边走边商议。
可当他二人真到了洞口,心里还是想着她当日动怒一事,左思右想之下二人都不敢进去,互相让了许久,终究还是卫琉知在永寒洞外开了口,轻轻冲永寒洞里道:“仙家~仙家在此否?仙家~”
他叫他的,白鹿在寒池冰面上打坐修行,两不耽搁。
若是旁人还罢了,可卫琉知的声音压低的时候特别小,白鹿在冰面上打坐,一则本就是心神皆静,二则卫琉知的声音是真的小,所以一开始并未听见。卫琉知轻声细语说了几遍,黄道和猛拽他的衣袖,低声吼道:“你声音大一些!大一些仙家才能听见!”
话音说的低,又是缩着头,声音又虚,说出来的话比卫琉知还要轻。卫琉知实在无法,将眼一闭,对着里面压低嗓门拉长了声音道:“仙家~已过了一月有余了仙家!”
气得黄道和把他往旁边一拽,朗声冲永寒洞道:“仙家!新来了投奔五达观的二三十个小妖,还请仙家做主安排呐!”
永寒洞在山顶上,终年静谧,不闻人声不辨人迹,她在这没有一丝声响的地方呆了一月有余,猛然间听他二人说话,虽有几分不适但还是渐渐收了功法。
其实白鹿最开始听见的是卫琉知压低了的声音。猛然间听见卫琉知的声音的时候,恍惚误以为是瞿六壬,还没等她细辩,那黄道和吊高了嗓门的调儿吓得白鹿一惊,连带身形都晃了一下。白鹿听得他的话,一时也来不及想前因后果,为什么来永寒洞打坐,被吓得惊了心神当即冲洞口低声道:“喊啊。”
猛然只见听这一句两个小妖定在洞前,各自转了几步,一左一右低头站在永寒洞口,等候瞿白鹿出来。
打坐一月,瞿白鹿缓缓睁眼,洞内全是暗蓝色,连光的颜色都掺了许多蓝进去,眼前像蒙着一层薄纱。她调息打坐缓了一会,才起身施施然出了去,对洞外站着的两个道:“不必站着了。带人去涌泉洞府候着。”
黄道和低头称是,先打发了卫琉知下了山。
瞿白鹿眺望着远方的山峰,见黄道和还未走,问道:“何事?”
“是我犯了错了,仙家这新来的二三十小妖皆是仙家打杀的那两个妖兽余下的小兵将。我怕他们有事于仙家,给下了瞌睡虫了”
瞿白鹿嗯了一声,继续看着风景随口问道:“睡几天了?”
黄道和低头回禀道:“仙家已经有一月有余未曾下山了。”
白鹿还是看着风景,过了一会她猛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还弯着腰不敢抬头的黄道和:“一月有余?”
那黄道和点点头,仍不敢抬头:“正好一月零九天。”
“你不是不知妖精也分死活罢,亲自去喂解药。”
她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说的清楚,话音沉稳。
黄道和听了头也不抬就往山下去。瞿白鹿想到什么又唤住他:“且住!为防有诈你先随我画几道符给他们。”
三人一同下了山去了五达洞府,白鹿双手一挥,桌子上的笔墨纸砚皆显露出来,白鹿提笔画符,三十二张符咒画完了却不给黄道和,而是令黄道和将天宫原先赏赐的一斛鲛珠拿来六十八颗。
一颗颗浑圆泛着光华珠子被黄道和整齐有序的排在桌子上。
看他摆好了六十八颗鲛珠,白鹿边悠悠然焚着手上的符咒边问道:“知道为何叫它鲛珠么。”
黄道和与卫琉知皆是生在山里,又是小妖哪里能知道这是什么珠子,更别说来历了。
见他二人半响仍是思量状,白鹿一笑,将手中符咒烧化了的灰撒在其中三十二颗上,顺手拿起一颗放在手里看着:“这些珠子,你看着浑圆硕大,华奇灿然,如初生的太阳和心上人的眼睛那般美好,可是这么美的东西却是南海鲛人族的泪珠。我曾听一个幼时好友提过,她说哭出这珠子的鲛人越是伤心越是哀痛,得来的珠子就越是美丽光华越是如满月一般皎洁明亮。”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缓缓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说自己的伤心事。
卫琉知盯着那珠子,心酸得很。
黄道和看着满桌的鲛珠眉头紧皱:“先生曾说过,事可为不可为皆在己身,物可享不可享亦在己身。仙家,像这样的物件我们怎能用,拿着这些劳什子只怕都是损阴德的事......”
瞿白鹿知道他愚性又起,闭目不言,口中念起咒诀,将烧成了灰的符纸封进了那三十二颗鲛珠里。
愚者愈犟,犟者愈愚。
白鹿不欲与愚者说什么道理。
在世界上,从来越宝贵的东西越难得,越难得的东西越宝贵,南海的那群鲛人现如今之所以能安安静静不被人扰的活着,就是因为他们有宝贵的东西,可以同三界交换的宝贵的东西。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拿什么去交换。他们拿眼泪换来族人几千年来脱离世俗纷扰的生活,对于现在的瞿白鹿来说,某种程度上...这种交换已经很值了。
他继续絮絮叨叨念着自己的道理,并非是说他的道理不对,只是这道理不该在这里存在,若他是人或许能凭着这份倔强这份“愚”修炼成仙,可他是妖,熬不过仙人追捕和天命的劫数便会飞灰烟灭,当下要想的是怎么才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活下去了再想成仙之事。
卫琉知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珠子,仍旧是心酸的很。
瞿白鹿曾经想过这世界上究竟什么是一直想得到的,最后才发现原来没有的就是最想得到的。
冬日里的暖炉,夏日里的冰。
打算盘的人那么多,又有谁是傻子呢。
残酷而又现实,在瞿白鹿被赶出仑者山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