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我一个,我们全家,全郡,都搬过来了”她擦干了眼泪,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数年前由前任郡侯号召起来的大型迁徙”
“可…为什么?”
宛氏张张嘴,但终究还是摇摇头。
“恕我不能告诉你,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你不说我又怎么帮你们?”
宛氏张大了眼:“你要帮我们?”
“正是”
“为什么?”
“出家人慈悲为怀见到弱小怎能不帮,更何况,你还是我的老乡”
宛氏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说:“如果你执意要知道,我也不拦你。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我们这里的一切,都会给你带来不好的遭遇”
唐三藏笑笑:“没事儿,手里有人妖,我天不怕,地不怕,施主你就放心说便是”
听了这话,宛氏便不再隐瞒,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如今所有的报应,都源于上一任郡侯的过失”
“过失?”
“我们凤仙郡,自前朝以来,当地民众就敬仰上天,岁岁供奉祈祷,而我们当地也总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直到上一任郡侯在位期间,无意中竟然窥视到上天的秘密,我们便遭了杀身之祸”
“什么秘密?”
“神吃人”
“啊哈?神吃人?”
宛氏点点头:“据说那厮变化如一头猛兽,牙齿足足有铁耙那般,吃人不吐骨头,吃完之后,吸过人的阴阳气,便转换成神仙一副逍遥姿态,飘上天去。我郡侯恐哪日仙神下来吃人,而人却浑然不知,便掀了那桌子,把供奉都喂了狗”
金蝉子在天上呆久了,也曾对唐三藏透露一二。
这世间本是弱肉强食,更何况连人有时都会吃人,更何况是神了。
神以为人就像是牲畜,有时不仅是吃,还会剥皮制衣。曾有一段时间,人皮大衣引起一阵时尚狂潮,但那是在佛教没有猖狂到西方之时,待佛教兴起,两大势力平分天下,之前喜欢吃人的仙神就低调许多,想不到这秘密竟被一人类看到了。
“上天降罪要责罚我们,大唐亦不容我们,于是郡侯便带着我们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如今算来已经十九年了,离开家的时候,我刚满五岁”宛氏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永远都忘不了美丽的大唐,那时大唐才刚刚稳固,国泰民安,百姓福禄很多,我们才刚刚过上好日子,不成想。。。”
宛氏终于抑制不住满怀情愫,掩面哭了起来。
一旁的猪悟能见不得女人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唉?大唐的君主不是个仁慈善主么?为何也容不下你们?”
唐三藏哼笑道:“倘若你千辛万苦打下江山,正逢鼎盛时期,你的国民出了事,你会选择为了保全一小部分国民还是选择自保?没有人愿意逆天而行,要知道,他们把自身的生死看得比什么都重,他的千秋万代百里江山都靠着他,巴结天神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几个刁民与天抗衡呢?”
宛氏啜泣道:“正因如此,我们迫不得已离开了家乡,走了上万里路,路途中死了不少人不说,就连活着的,也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还好前两年终于寻得个落脚之处,即便日子苦一点,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欣喜了”
宛氏这一番话,唐三藏回味了许久。若不是长居天上,绝不会听出其中的奥妙。
如今上天仙境被分割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天神,一部分是佛圣。而自打这平分秋色的局势形成的第一天起到现在的每一分一秒,两派的斗争就接连不断,明里暗里不知斗成什么样,却还每十年在天上搞一次友谊联谊会,两大代表纷纷握手拥抱,用虚假的笑容维护住那脆弱的和平。
凤仙郡的郡侯既然看到了天神吃人,必定被驱逐。而他们行程数万里,偏偏选择在西方如来的地盘落脚必定也是有原因的。
东西方不和,而东方的通缉犯到了西方,就仿佛踏出了国门,不能随意缉捕,可不抓又太便宜了他们,求助如来又不是玉帝的作风,所以他们只好不下雨,干耗死这群叛贼。而如来呢,敌不动,我不动,表面上既不偏袒也不遏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料想玉帝绝对不敢来贸然闯进西方,或者,他按兵不动就是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将神佛大战的导火索推脱到玉帝身上,毕竟这后起之秀嚣张了好几千年了,与那老顽固僵持得太久,早就厌烦了。
唐三藏能想到的,凤仙郡的郡侯必定也都想到了。
事到如今唐三藏只得无奈的笑笑。
本来只想来这里管管闲事,却不知碰上了个行家,还没准是老熟人,即便时隔千秋,碰上了便是缘分,见,是一定要见的。
即便他不想去。
“宛施主,或许我能帮你”
“真的吗师父!”宛氏睁大了眼。
唐三藏点点头:“让我去见见郡侯吧”
此话一出,宛氏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不行!”
宛氏想都没想便出口否决,令唐三藏摸不着头脑。
“你不能见他,他、他是个,嗯、很骄傲的人,你今日辱骂他,他又岂能饶你?”
唐三藏貌似看出了端倪,却依旧抿嘴笑,面若桃花:“阿弥陀佛,为了解救像您这样的美丽的女施主,贫僧愿意身死,解救劳苦大众,是我出家人的责任所在”
“不!你不能想象的,他非常、非常固执!你不会说服他的!”
“阿弥陀佛,请施主带贫僧前去”
宛氏见劝解不住,便叹了口气,抱起了襁褓中的孩子,看着唐三藏,目光复杂。
“师父既然执意要去,那我明日送师父去郡中,只是。。。”
唐三藏见她松口,咧嘴笑道:“是是是!后果贫僧自负!”
宛氏看了他一眼,又扫过他身后几个吊儿郎当的人妖,微微颔首,便转身出去了。
“靠!你又多管闲事!”人妖们咒骂道。
唐三藏无所谓地摆摆手:“安拉!白给你们看戏,得了便宜卖乖!”
人妖们无言,装作没听见。
那一晚,是唐三藏好奇心最旺盛的一晚。
宛氏临出门前的一瞥令唐三藏提起了兴趣,就连他躺在床上都在思来想去明天将要会见的会是天上哪位老友。
琢磨来,琢磨去,那几张苍老顽固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反倒令他睡意渐浓。
身边人妖们的鼾声震天响,还有的在说梦话。
他喜欢这种氛围,也喜欢融入它。
眯着眼看窗外的一片漆黑,他在朦胧中喃喃自语,他在享受黑暗中的宁静,暴风雨最后的前夜。
“都是罪过啊。。。”
屋外,女人低声的啜泣声被掩埋,随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