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附近亭台水榭相连,大夫人特地请了戏班子过来凑趣,倒也喜庆热闹。酒过三巡,气氛有些冷淡,大夫人便着人拿来小鼓花枝,想来个击鼓传花取乐。
这头正忙着呢,忽听外面传来碗盏碎裂的声音,老夫人忙派人去看,小丫鬟片刻即回,回道:“外面二老爷喝了酒,跟老太爷闹起来了。”
这消息吓了老夫人一跳,忙叫人都停下来,她扶着金燕儿的手要往前面去。
这一停下,屏风外的声音便清晰传了过来,就听二老爷带着酒意含糊的道:“……慧娘她嫁给我这么多年,如今连儿媳都有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如何能休她,父亲……请你收回成命吧!”他嗓门不低,带着些微哀求的意思,琳琅扫一眼二夫人,就见她红着眼眶,正拿帕子拭泪。
外面老太爷不为所动,老夫人也绕过屏风,求情道:“难得一家子聚在一处,和和气气的多好,老爷不看老二的面子,也看看琨儿兄妹呀。至不济,也看看我吧!”她上了年纪的人,说到最后动情,竟也哭了起来,一面又目示贺文涛,想叫他服软迂回。
哪知贺文涛梗着个脖子,死不认错,只说二夫人生儿育女劳苦功高,绝不能休弃。老太爷愈发心烦,怒声道:“我贺家以诗书礼仪传家,留下那恶妇,总叫家宅不宁。”瞧着老夫人这胡搅蛮缠护短的样子,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几个儿子陆续长成时,正是贺知秋仕途顺利公务繁忙时,因贺文瀚是长子,他才留心撮合,娶了大夫人这个名门闺秀。至于次子贺文涛,原本他就不如贺文瀚有出息,况又不是长子,贺知秋便将婚事全权交给了老夫人。
那会儿老夫人娘家已日渐败落起来,她有意照拂娘家侄女,况觉得大夫人不好拿捏,便将二夫人安氏娶进门来,有点培植臂膀的意思。
贺知秋当时对老夫人还比较放心,也未深究二夫人的底细,后来隐约听说二夫人在闺中时就泼辣不省事,出过两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就有了点成见。
这么多年下来,二夫人的种种行径老太爷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看不上,却也不好插手。谁知近来先后闹出贺瑾瑜行事不正,江氏和秦氏被人加害之事,老太爷的怒火是彻底被点燃了!
养女不教本就是大罪了,谁料二夫人竟还心怀不轨,欲图加害妯娌长孙?大夫人的娘家和亲戚大多位高权重,秦氏的父亲是一方大员且与他私教交至深,若真闹出事来,对贺文瀚和贺文湛的影响不可小觑!如此种种,老太爷对这位二儿媳是半点都忍不下去了。
而今阖府家宴,贺文涛却酒后昏了头提起这茬,老太爷既气二夫人的行径,又恼贺文涛没个主见,被一介妇人玩弄于股掌,拍案哼了一声,怒气未平。
二老爷是个软耳朵的人,早年听了二夫人的挑唆,把一位姨娘和庶女赶到庄子上去住,叫那双母女命丧黄泉时都不曾心软,这些年里对二夫人可谓言听计从。这会儿见老太爷盛怒,便脱口道:“父亲既然觉得慧娘不贤,执意要让她出了贺府,不如连儿子也一并赶出去吧。”
此言一出,老太爷瞬时惊愕,贺文涛这是要分家了?就连旁边哭得正伤心的老夫人都停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老二你说什么!”
贺文涛反倒是坦然了,“家里出了这些事,儿子也没脸待着了,不如就让我们夫妻搬出去吧,也免得给父母亲添堵。”
外面鸦雀无声,内厅也是如此。大夫人和秦氏面面相觑,贺璇玑面露惊讶,贺瑾瑜却是若无其事的喝茶,仿佛早就有此预料。再看二夫人,虽然依旧拿着帕子拭泪,却已不是方才的哀戚容色了。
所以……琳琅蓦然反应过来,贺文涛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此心了?
挑着这样的时机说出来,依老太爷的脾性,要么听人劝解退一步,要么就允了他的请求分家,大有箭在弦上之势。
若果真如此,琳琅倒不得不佩服二夫人了,能将贺文涛拿捏得如此言听计从,也算是个本事了!
安静了半晌,外面传来老太爷冰寒低沉的声音,“那就搬出去!”旁边贺文瀚等人劝了几句,奈何那一对父子都死拗,老夫人说话已然没了半点用处,大夫人对此更是无可置喙,况且府里大事全都是贺老太爷说了算,他执意如此,那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琳琅跟着贺文湛和秦氏回到兰陵院的时候,手心里还捏着把汗。
刚才宴散时那阵势实在是吓人,就连大夫人都如履薄冰,她们一众小辈更是连呼吸都恨不得屏住。琳琅还记得离开时老夫人那张惨白的脸,她大概不会料到,费心寻来了一个崔莺,引出了却是这样的结果。更不会料到,苦心巴力偏疼着的二房,到头来会给她这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