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低下头,他现在已经是枢密院的最高头子,皇帝的军政大事也会听他的意见,并且在朝会上他也有资格发表意见,然而,刘公公却依然谨慎,一切唯皇帝马首是瞻,绝不多说一句,也从不多走半步,而且更是约束下面的人,不准他们骄横跋扈。皇帝愈发喜欢他的谨慎。
外面的小太监跑进来,对着刘公公耳语几句,刘公公对皇上笑道:“陆相、虞相,宋左丞、崔右丞、赵承旨还有吏部、兵部、户部的尚书、侍郎都已经在殿外候着了,皇上,要宣召么?”
皇帝把奏折仍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叫他们进来吧。”
皇帝面色不虞,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皇帝用内朝压制外朝,用缉事府监视百官,又有天武军坐镇京师,大权在握,无人能够拂逆其圣意,于是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众臣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一句话说错,皇帝又发起火来。
“都坐吧,这里不是当朝奏对,随意一些即可。”皇帝已经恢复了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但是堆在御案上高高的奏折,还有皇帝那如同锅底一般的脸色,让御书房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气氛之中,却让大家的心头又沉了几分。
皇帝指着折子说道:“西北、江南,都出了乱子,你们说说怎么办吧。”
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精们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了。但是众人沉默着,谁也不先发话,说什么呢?叫当地门阀大族把吞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站在这里的几个人里面,大半都是世家出身,莫说世家之间累世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你去管人家,说不定就管到了自家人头上。再说,今天你叫人家把吞下的地吐出来,明天人家就可以让你家把吞的东西吐出来。
皇帝见这几个人低头不说话,冷笑一声,问道:“陆相,你怎么说。”
陆宪站起来,想了想说道:“皇上,这些刁民在原本的地方将本该归还地方上的田地卖掉,这边又想要再领授田,臣认为他们是想要趁机讹诈,应该对这些人严惩不贷。”
尚书左丞宋文昌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他是寒门出身,家就在敦煌一带,村子就在驻军的旁边,边军什么样,他最是了解了。从前他是从御史做起的,为人清正,做尚书左丞的时候,上头有仆射,问政也轮不到他,因此他也总敛着性子,现在他成了尚书省最高的官员,自然是分量大增,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顾忌了。
听到这话,登时便反驳道:“陆相此言差矣,那些跟从换防过来的百姓,原本可都是安安稳稳的良民,何况他们初来乍到,不在随军过来之前闹,倒在人生地不熟的时候闹了起来,这岂不是很奇怪的事么。若不是官府没有授足田地,不能养活自己,他们又怎么会闹呢。本来这次换防,是几处对调,按理说那些田地是正好的,哪怕有缺,也不会有太多,但今年的兵刚刚调了一般,就发现田地不够了,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田不会跑,到底去哪里了。”
陆宪瞥了他一眼,心想:你小子好呀,如今尚书省内无老虎,你这样的猴子也敢称王称霸了,故而冷笑道:“这么多人,官府安排授田自然是要用些时日的,他们一时间领不到田,官府也下发了三倍的饷银,供他们养活随军的家眷。大军还把一部分驻地让出来,供安置这些人,只是他们还不知足,偏要聚集闹事,在县衙府衙门口整日呼天抢地,导致衙门的日常工作都没法子进行,难道要放任他们不管?”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皇帝看看下面的两个人,又冲崔澄问道:“崔卿家怎么看?”从前站在这里奏对的崔卿家是老成持重靖国公,皇帝看着崔澄与他哥哥几分相似,却更加清俊的脸,有些恍惚。
崔澄瞟了瞟陆宪,又瞥了瞥宋文昌,决定谁也不得罪,笑道:“我看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地方官管理不利造成的,皇上应该选取能吏干将,将事情理顺,这样百姓就不会有怨言了。”
他既没有支持陆宪的观点,也采纳按照自己顶头上司宋文昌的说法,直接把问题落到了地方官身上。
陆宪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地方吏治必然是要考虑当地的具体情况,如此下结论,说地方官吏不称职也过于武断了,不如下派御史,将事情了解清楚再做定夺。”
皇上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又问翰林院承旨赵博林:“赵卿家怎么说?”
赵博林站起身来,说道:“如今已经腊月,来年就要春耕,派御史再回来,朝廷再派人处理,那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耽误了春耕,百姓又是一年没有粮食。臣听闻这些地方官吏不乏有和当地世家大族勾结,通过各种手段将百姓耕作的熟田纳为己有,将荒地冒充田地归还官府。这些人到底是陛下的官,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