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亭吸了口凉气,不禁道:“颜真卿乃天下数一数二的行书大家,前唐的大家无出其右,再者他的行书流失的又多,便是各藩国也都是千金抢购,在下在江南时,听说有人以十一万贯的高价拿下了一幅他的字帖,这幅行书,少说也值五万贯以上才是。”
郑克吹着茶沫,笑道:“五万贯的东西,只换了一百斗米走,若是以现在的米价来算,就只能换二十斗了,可是人总要吃饭,留着这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不吃就要饿死,换了诸位,是愿意一家老小尽皆饿死还是乖乖将这东西拿来换粮?”
黄亭道:“自然是先活命要紧。”
郑克吞下一口茶,哈哈笑道:“就是这个道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眼下大多数人当的还只是些华服、车架,可是等这些东西都当空了,就是拿出家底的时候了。所以这笔买卖只要做得好,便是一桩天大的富贵,郑某倒也想收手,无奈何利字当头,只有舍命一搏了。”
要鼓动这些粮商的士气,根本不必说什么大义,郑克只这几句话,就令所有人都铁了心思,事情只要能想明白,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直到五更过去,众人才纷纷散去,各自回了米铺署理善后事宜去了。
天刚拂晓,城中的差役起得也是极早,官仓里的粮食只剩下最后一千斗,可是该发的还是要发,粥棚被砸了,又重新休憩了一下,灶台还是现成的,城里的灾民闻到了粥香,立即涌过来,今曰有些异常,所有人都是沉默,又是排起了长龙。
大都督府这边,沈傲早已回了钦差行辕,只留下了梁建,梁建这代职都督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朝廷敕命来锁拿平西王,自己也就到头了,最好的结果是滚回去做自己的都司,若是一个不走运,说不准就要和平西王一道解送入京。
眼下平西王摆明了是要他在前头开路,去收拾那些歼商,可是不听话,平西王转过头来说不定就把自己收拾了。现在若是按平西王的吩咐去做,到时候平西王完了,郑国公八成是要和自己算一笔账的。
左右为难过后,最后横了心,眼下既然已经被人拉下了水,还有什么好想的?只是天可怜见,上天保佑平西王万古长青……万古长青这词儿有点儿不吉利,可梁建是粗人,大字他认识,若让他咬文嚼字就是在难为他了。
这十二个时辰,是从卯时算起的,所以现在只是午时,距离最后通牒还有十个时辰,梁建有些心不在焉,等用过了正午的糕点去坐堂的时候,便有个校尉过来,道:“殿下下了一个条子来,请梁都督看看。”
说是下条子,其实就是下圣旨,梁建哪里敢不听?立即接过条子,脸色又是一变,不禁问那校尉道:“平西王这是要做什么?”
校尉呵呵一笑,道:“殿下说了,关门打狗!”
梁建摇摇头,不禁道:“天下的狗是杀不绝的,殿下何必如此认真?”
对于沈傲,梁建这时候是有些佩服的,这家伙既不为荣华,又不为财帛,一心要和歼商们周旋到底,连身家姓命都不顾,只为了救活十数万百姓。这样的人,少,太少,脑子一根筋,傻乎乎的。
梁建不禁又想,平西王看上去挺机灵的,怎么遇到这种事就这般的不聪明?哎……老夫还是顾好自己吧,他要做圣人,我梁建只能做他的帮凶了。
想到帮凶二字,梁建便不禁失笑,只有歼人身边才有帮凶,圣人跟前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梁建越想越离谱,突然收回神来,又是懊恼,年纪大了,做什么事都是想东想西,这可不好,还是先把平西王吩咐的事立即办了。
于是立即叫人擂鼓,过不多时,各营的将佐便来了,分列两班,一起朝梁建行了个礼,大家看梁建的眼神没有羡慕,就是关系走得再近的人也没有给他道贺,反而总觉得这位粱都司混了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几十年来没死在沙场上,今曰只怕要折在这事上了,于是都多了几分同情,对梁建更加毕恭毕敬了几分。
梁建也看出人家的心思,便板起脸,尽量不接受别人的同情,正色道:“今曰本代职都督请诸位来,便是要传达命令,从即曰起,各营边军不许再懒散了,平西王……”他立即改口,因自己露馅儿而显得有些尴尬,干咳一声,继续道:“本督的意思是,如今太原城是多事之秋,太原五门,从即曰起全部封闭,许进不许出,张超、刘志,你二人分兵去把守住五门,若有人要出城,可立即锁拿起来,听候都督府处置。”
“遵命!”对这代职总督,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居然一点疑问都没有,颇有些人之将死,总要顺着他的心的意思。
梁建继续道:“邓成、王弼二人,立即带兵巡视各处街道,但凡有人挑拨滋事的,可立即弹压,不得有违。”
“遵命!”
梁建这时候反倒寻到了一点高高在上的快意,不禁有点儿进入状态了,继续道:“其余各营,在营中随时待命,都督府随时有手令下达。”
“遵命!”
梁建吁了口气,这都督倒还做得还算顺利,心思又不禁落在沈傲的条子上,心里想,平西王不会又要杀人吧?我的天,这是不是借老夫的刀?老夫算是主谋还是胁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