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的家世富有江北,又舍得结交大臣,尤其是怀州的乡党,只要考中了秀才,每到逢年过节,郑家总会送些礼物过去,若是有读书人手头拮据,只要开了口,郑家一向是要多少给多少。因此怀州上的官员,一向是以郑克马首是瞻。莫说是别人,就是李邦彦,见了郑克也要乖乖叫一声郑公。
坐在郑克下头的,是一个年纪较轻的中年年,肥头大耳,脸上总是带着咪咪笑容,叫人一见便生出亲近。这是郑家的二老爷郑富,怀州人都知道,郑家的生意都是这位二老爷打点,恰恰是这郑克一向不过问生意上的事。
“郑公……”虽是个甩手掌柜,李邦彦见了他却不敢露出一点不尊重,乖乖地行了个礼,道:“郑公的身体近来还飒爽吗?”
郑克淡淡捋须颌首对郑富笑道:“士美如今已贵为宰相了,这大清早居然还有雅兴来见我这闲人,想必士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来,坐下说话。”
趁着李邦彦坐下的功夫,郑克笑道:“今曰一清早,在这儿钓了三条肥鱼,已经叫人去做鱼羹了,士美可以尝尝。”
他们说的都是怀州的乡音,尤其是郑克,更是口音浓重,可是偶尔又会夹杂着几句京话,若不是经常和他对话的,还未必能听得懂。
郑富借机道:“李大人大清早过来,肯定是有事的,先听正事吧。”
李邦彦苦笑一声,道:“宫里刚刚传出来的消息,郑贵人跟前的虎子被人拿了,现在还生死未卜……”他淡淡地道:“据说是打了三十丈,人就死了,直接抬出了宫去。”
方才这郑家两个老爷还在说笑,这时的表情都露出耸动之色,郑克阖着眼眸,若有所思;郑富道:“谁这么大的胆子?那刘虎好歹也是个主事,又是碧儿跟前的亲近内侍,怎么说打就打?”话音刚落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多此一问,人家既然敢打,肯定是有依仗,说不定……李邦彦道:“动手的是景泰宫的敬德……”
郑富抿嘴不说话了,敬德……这人谁不知道?乃是太后跟前的贴身太监,敬德动手,十有八九是太后授意的。郑富不禁道:“怎么突然就惹到了太后的头上?以往传出的消息不都是说太后对碧儿很是满意的吗?”
李邦彦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据说虎子被人打死之前,沈傲入宫面见过太后。还有一个消息,陛下已经下了中旨,太原的事由沈傲钦命彻查。”
郑富冷笑道:“这姓沈的看来是要和我们鱼死网破了!”
李邦彦淡淡道:“可不是?这才回来几天,就上了枪棒,一个不好,只怕要东窗事发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克脸色平淡,显得荣辱不惊,只是微微一笑道:“动了祈国公,就等于是动了沈傲,他有这动作,算不得什么意料之外。”他慢吞吞地继续道:“沈傲唯一倚靠的,不过就是圣眷而已,其他的……”郑克露出轻蔑之色道:“朝廷里有士美,财帛有怀商,哪一样都不是他能比拟的。陛下这边我倒是不担心,有碧儿在,再怎么样也出不了事,至多不过是陛下出面,息事宁人罢了;难道还能杀了我们的头?”
李邦彦也是一只老狐狸,只是心机还欠缺了一些火候,听了郑克的话不禁颌首道:“不错,只要陛下还顾念着郑妃,沈傲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郑克却是摇头苦笑,淡淡道:“这也未必……姓沈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寻到了另一个置我们死地的办法。”
郑富方才还松了口气,听兄长这么说,一口茶刚刚放到嘴里,手不禁哆嗦了一下,道:“这世上除了皇上还有谁能将我们置于死地?”
“是太后……”这时,李邦彦终于明白了。
郑克满是疲倦地吁了口气,很是落寂地道:“若是太后出面,郑妃又有什么用?所以沈傲直指景泰宫,这又是为什么沈傲从宫中出去,虎子就被敬德打死……”他淡淡地继续道:“太后只怕是听了他的话,是要教训我们郑家了。”
李邦彦久居官场,当然知道太后的分量,有些时候更是皇上都不能违背,更何况这后宫本就是太后主事的,若是太后与沈傲站到了一起,郑妃一旦失宠,他们手上的一张最好的牌也就失去了效用,到时沈傲再借圣眷来对付郑家和他李邦彦,就轻巧得多了。
郑克慢悠悠地道:“不必着急,太后没有去寻碧儿,而是拿虎子开刀,这就是说太后只是生出了嫌隙,只是对碧儿发出警告,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他悠悠地道:“我听说,太后一向节俭,节俭之人必然好财,只要她喜爱金银珠宝就好办,任他沈傲有三寸不烂之舌,我郑家就拿万贯家财来对付。”
郑富颇为不舍地道:“兄长的意思是……”
郑克淡淡道:“汴京这边有多少现银?”
郑富道:“不过七八万贯而已,这些年生意做得大,钱都放在生利的地方,短时间里要筹措现钱,只怕并不容易。”他淡淡道:“再加上前些曰子,大肆收购了许多的粮食,谁知那祈国公不识相,现在还屯在太原的库房里变现不得。至于商队就更不能动了,女真那边催货催得急,没有转动的资金,到时候要出事的。倒是老家那边还能抽出几十万贯来,大哥,够吗?”
郑克冷冷一笑,道:“这点钱怎么打动人心?没有一百万贯,这礼也送不出去。”
郑富咬咬牙道:“那就请兄长给我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内,一定把银钱筹措出来。”
“十天……”郑克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忧虑,随即颌首点头道:“好吧,十天,而且要的全部是百贯的钱引,到时候一并送去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