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汴京到福建路,陆路走的是最慢的,福建多山,虽有官道,可是这般跋涉过去,便是快马加急,也不知要耽误多少时候。所以往往钦命办差,走的都是水路,先从汴京一路下运河到苏杭,再转海路直抵泉州。
大海上,一艘大船慢慢游戈,这碧波万里,只留下这几叶小帆,远远看去,显得说不出的渺小。
这是一艘货船,船体却是不小,比之福船虽多有不如,却也有近千料上下。再加上没有堆积货物,吃水又不深,三张帆布打开,当真深快如箭矢。
坐在这船上的客人,船夫水手们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用这些粗人的话来说,这些人——是宫里来的。
最大的一处船舱里住着的不是别人,乃是宫中内侍碧儿,碧儿这个名字,是杨戬起的,碧儿认了杨戬做干爹,自然就叫杨碧儿,杨碧儿在宫里也算是谨慎的人了,能拜杨戬做干爹,可见他也不是寻常的内侍。这宫里头都有拜干爹的习惯,几个主事和外放监军的太监,哪家没有十几个干儿子?
十几个大佬,外加百来个干儿子,组成了宫中内侍的核心,偏偏这杨碧儿,却不在核心之中,甚至连个贵人的小伴都没有捞到,杨戬之所以如此布置,自然另有他用,正因为杨碧儿的谨慎,许多跑腿的事都交给他去做。若是成了小伴,宫里的那些贵人们时不时要差遣,许多事就走不开了。
杨碧儿也清楚杨戬的意图,心知自家现在虽是如此,将来定是前程不可限量。所以为杨戬办起事来都是滴水不漏,一丝一毫都没有出差错。就比如这一次,杨戬令他去泉州拿人,涉及到的是蔡家,是个叫蔡健的家伙。这么个家伙,换作是别人,接了这旨意只怕后脑壳都冒凉气了,偏偏杨碧儿不怕。他心里清楚,自家干爹和沈傲是一路的,平西王又和蔡京不和,拿了蔡健,就是大功一件。
所以这一趟差事,他很是小心谨慎,点选了几十个殿前禁卫,一开始都没有透露出意思,只是说宫里派去泉州办事,到了苏杭这边,才透露出差事的内容。
杨碧儿虽是小心,却万万没有料到坐海船的辛苦,下了水,立即吐了个死去活来,那些殿前禁卫又不是贴心人儿,靠这些粗人照料,更是想都别想。好不容易熬了过去,船夫那边说已经到了福建路海域,再有几个时辰,便可到泉州了。
泉州,大宋第一大港,更是世界第一座大港,如今厘清了海事,更加非同凡响,数个海湾不断有海船进出,这些海船,都是去近海的,据说去远海下南洋的船都是每月初一那天一起启程,当真是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初一那天,港口这边比之过年还要热闹,要先放鞭炮,还要祭拜妈祖,要在船头上挂红绸缎,再加上来港口处送别的,以及泉州官员来走个过场的,人山人海,等到一声炮响,数千上万支船帆升起,整个海湾水道都是一片片。
好在今曰是十七,说不上什么好曰子,海湾还不至堵塞,只有几十艘藩船要进港去,还有一些去流求(琉球是琉球,流求是流求,这个时代指台湾。)的船只出来,一般不去太远的货船,都不和水师出海的,毕竟近海的海盗已经厘清一空,路程又近,所以相对自在一些。
杨碧儿的坐船终于抵达泉州,从一处海湾进去,沿着水道,便有引航的水手在船首上等待码头上的动静。
每一艘船进港,并不是说随意出入的,水道都有严格的区分,哪一处水道进哪一处码头也都有规矩,过了片刻,码头那边有了动静,乙辛号码头那边有引水吏打起了旗子,这艘货船才按着引水吏的吩咐,往乙辛号码头过去,接着便是上舢板,抛锚,下帆,杨碧儿被几个禁卫搀扶下来,脚着了地,那如棉花一样的腿才觉得踏实了一些。
杨碧儿喘了几口气,真真如去阎王爷那边走了一遭,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吩咐道:“去,寻几辆车,去兴化军。”
这些殿前禁卫也好不到哪里去,汴京那边也算是北方了,北人不善水,更何况乘的是海船?若不是因为体格健硕,勉力支撑,至少不会和杨碧儿这样狼狈,只怕也吃不消。
这些禁卫见杨碧儿连个歇脚的时候都不留,顿时面面相觑,一个虞候道:“杨公公,要不要歇歇再走?”
杨碧儿却是不敢怠慢,杨戬的吩咐犹言在耳,一丝一毫都不能怠慢,哪里愿意耽搁?道:“办完了差,杂家再和大家在这泉州好好玩玩,现在还是差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