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也不由有些佩服徐谦了,徐谦这厮还真是战斗力强大,原本是无路可走,居然能靠着这个杀出一条血路。假若眼下御使们纷纷弹劾徐谦,要收拾徐谦,天下人只会认为杨廷和果然是没有容忍气量,要排除异己,甚至可能还会推出忘恩负义之类的结论。因此,眼下杨廷和为了消除这个影响,非但要表现出容人之量,还得保证徐谦的绝对安全,假若徐谦半路上被人拍了砖头,又或者是得罪了哪个仇家被人弹劾,到时候大家第一个怀疑上的,怕就是他杨廷和了。
再退后一步,假如这个家伙横了心,收买了几个人故意冲到他家去放一把火,而后火势自然被人扑灭,杨廷和也够喝一壶的。
内阁学士往往爱惜羽毛,若是连名声都没了,光有权柄有个什么用?闹到天下非议的地步,单靠权柄能压服别人?
满殿的大臣有人还没有想通这个道理,可是有人却明白了,徐谦这叫以退为进,先将自己置之死地,表面上虽然嚣张,其实却是在保护自己,从此以后,他就受到杨公保护,将来谁要弹劾徐谦,杨公为了防止有人说他排除异己,指使人打击政敌,怕是还不等徐谦反驳,他就要第一个跳出来为徐谦保驾护航。这个家伙,实在歹毒。
陈年也是惊呆了,本来他弹劾徐谦,本意是希望借此给杨公递个投名状,谁晓得竟是给杨公惹了麻烦,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人,自己是杨公的小喽啰,是来打击徐谦的吗?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看着一脸铁青的杨廷和一眼,又看朝他冷笑的徐谦,突然意识到,这次不但马屁拍到了马腿,而且似乎还把人得罪了,这……
嘉靖也已经想明白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谦居然会采取这样的办法自保,表面上虽然强忍着,肚皮却要笑炸了,敢太岁头上动土,让杨廷和打落了门牙还得往肚子里咽的人除了眼前这个家伙,还真是寻不到第二个人,这厮端的是敢想敢干,其他人就算有这样的主意,怕也不敢付诸行动。
只是效果已经达到,嘉靖怕再节外生枝,连忙怒斥道:“坊间流言便是流言,这是廷议,岂可拿流言来无端污蔑杨先生,真是岂有此理,徐谦,你还不退下。杨先生历经三朝,忠心耿耿,为我大明费尽了心力,若再有诽谤滋事的,朕绝不轻饶。”
嘉靖定了性之后,目光落在杨廷和的身上。
现在皇帝给杨廷和一个台阶,也等于是把皮球踢给了杨廷和,接下来,该是杨廷和的表现了。
杨廷和毫不迟疑,拜倒在地,哽咽道:“老臣执政数年,不敢居功,如今既流言四起,怕非空穴来风,必定有老臣执政有缺,而致人不满之故,千错万错,终究错在老臣,老臣如今年迈不堪,无有寸功,陛下却赐以厚禄,尸位素餐,汗颜之至。还请陛下准允老臣致仕还乡,以浮民望。”
既然是表演,杨廷和自然也得表演得大一些,直接就请辞了。
反正王鳌不在了,朝廷就是个烂摊子,没有人主持大局,看你怎么办。
嘉靖色变,忙道:“杨先生何出此言?百姓无知,被有心之人煽动,胡言乱语,又有徐谦不明就里,口无遮拦,只是朕素知你的德行和忠心,杨卿何故舍朕而去?朕是万万不会准的,你休要多想,好好的为朕办差,朕定不相负。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休要多言,就这样吧。至于侍读徐谦,胆大包天,竟敢诽谤杨先生,罪无可赦,不知杨先生以为当如何惩处?”
杨廷和这才满意,总算挽回了面子,不过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个毛头小伙子坑了,心里毕竟不爽,不爽归不爽,眼下却拿徐谦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动徐谦,就必须有所牺牲,牺牲的是自己的声望,还有士林的质疑,掐指来算算,怎样都划不来,眼下只能表现出一点气度来,忙道:“风闻奏事,此乃仗义执言,就算无功,亦无过矣,老臣……”说到这里,杨廷和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老臣以为,徐谦揭发时弊,此乃忠厚耿直之举,虽是所言失实,可是惩处二字,未免重了。”
嘉靖勉强忍住笑,看了一眼忠厚的徐侍读,故作遗憾地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就按杨先生所言来办,只是定要引以为戒,切不可再有如此越轨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