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梅醒来时,看见的是一张惊喜的脸,那人原本皱成了一团的五官,好似被滚水润开的茶叶一般舒展开来,释放出清新且让人安心的柔和笑容,好似暖暖一杯浓茶。
如梅感到心里一阵剧痛,便是连呼吸似乎也被剧痛给夺去了,如梅双眉紧皱,苦苦忍耐,等到那痛苦稍轻,才轻轻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看了一眼身边那个眼中满是关切的男子,咧着嘴露出了惨淡的笑容,轻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那人眼露迷茫,突然醒悟原来是如梅有话要说,赶紧将耳朵趴到如梅嘴边,才将将听清楚如梅的话语,那人闻言抬起头,先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这才凑到如梅耳边小声说道:“老大夫说了,你这是心绞,又加上有撞击造成的气血不通,引起了昏迷。这个,真是对不住啊,要不是我撞了你一下,你也不会这样。但是,老大夫说你昏迷主要原因是心绞,我想这点儿可就跟我没关系了!还有一件事对不住啊,你的那个绣盘,我当时只顾着抱,啊,不不不,你可别误会了,我是事急从权,只是横抱,可没有趁机轻薄你的意思!那个绣盘也不知掉到了何处,哎~~可惜了,那么精妙的一副刺绣。呦!看见你醒了就只顾着和你说话,竟然就忘了老大夫的交代,我要赶紧请大夫来看一看。诶?你怎么又睡着了!!”
如梅躺在病床上,嘴里听着“书呆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心中渐渐安定,只是浑身乏力,人也是懒懒的,只想睡觉。于是在絮絮叨叨的话声中,如梅平静的睡着了。
第二次醒来时,眼前换成了一个丫头,如梅心中不免一阵失落,那丫头本来正在哼着小曲做女红,眼见如梅醒了,立即弃了手中的女红,一声惊呼,叫道:“哎呀,如梅姐姐。你可算是醒了。大夫,大夫,如梅姐醒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大夫撩开布帘走了进来,沉着脸呵斥道:“喊什么!不知道这里需要安静的吗?”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赶紧让到了一边。那老大夫皱着眉头边慢慢的走着边缓缓的说道:“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黎姜老爷真是对你们太纵容了一点儿。要是放在老老爷在的时候。你这样的丫头最少也得挨十戒尺!”
话恰恰说完。人也刚刚好走到床边,仿佛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一样。老大夫不急不缓坐在小丫头让出来的座位上,不快不慢的整理了一下长衫,翘起了二郎腿,伸出一张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探在如梅的脉门上。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静静的感受脉象。小丫头则站在老大夫身后,不断的做着乱七八糟的怪模样。
那老大夫捋胡须的手一停,把脉的手也同时收了回来。站起身来,同时轻叹一声,小声对那个小丫头嘱咐道:“烧点稀粥来喂了吧,等会儿把我开的方子拿来,我要再改一改,只怕有两味药还要加些分量,你需专心看着,莫要当做玩耍,这病来的急,去的缓,要不老话怎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呢!哼,年纪轻轻的不知爱惜身体,平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全不当回事,凭着身子硬抗,却不肯来我这里走上一趟,当我这儿是鬼门关吗?却不知这小疾不愈,便是大疾之根。一日复一日积下的,爆发来了终成洪水猛兽,你当那是闹着玩的?”
哎~~如梅心中轻叹,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看起来十分熟识,但是怎么想不起来她是谁呢?还有那个慢吞吞的老大夫真是唠叨,感觉怎么没有那个“呆子”唠叨的好听啊?那个“呆子”又是谁啊?我为什么叫他“呆子”?如梅越听越是厌烦,再加上苦苦思索却仿佛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什么也想不出来,顿时感到一阵恐慌,一阵眩晕感袭来,便在老大夫的唠叨声中烦闷的又睡了过去。
第三次醒来时,如梅如愿以偿的看到了那个“呆子”,呆子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她,看到她醒了,立即激动的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随后,那个老大夫被他扯着急慌慌走到了床边,那老大夫用力甩脱他的手,喝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呆子立即一阵作揖道歉,又是捶背揉肩,那老大夫整理了衣衫,脸色不豫的坐了下来,却并未探查脉象,只是看了看如梅的脸色,便站起身来,扭头走了,呆子立即大惊失色,扯住老大夫叫道:“你就看看?你就看看吗?”
老大夫瞪了他一眼,却十分意外的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呆子失魂落魄的跟在他后边,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不再看看?不再看看了?”
老大夫走到了外屋,看了一眼身后的病房,长叹一声,摆手道:“我已经尽力了!”
呆子立即堵着耳朵叫道:“不,不,不!我不听!”随后又冲着老大夫低声央求道:“您再给看看,再给看看吧!”
老大夫将双手一背,冷哼一声,沉声道:“你当我是闲散的郎中?还是游街串乡的医生?老夫堂堂一个大夫,为一个丫鬟做到这般地步,已然是仁德了,你饱读诗书,岂不知‘人力有时尽’的道理?老夫问心而无愧,何需再看!况且你也不想想现在镇中的情况!老夫哪有时间为一个丫鬟耗心费时?你这便把她带走吧,我也不收你诊金、也不收你药费,你切莫对人说老夫给她诊治过就行了!”老大夫一甩手,缓步走出了门去。
呆子呆立了半晌,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想要野蛮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的冲动,但想想自己还得留着气力将如梅背走,便减轻了几分火气;再想想那老头似乎身手不错,又减轻了几分冲动;最后只得松开了紧攥的拳头,一声长叹,走回了屋中。
呆子看着又睡着的俏丫头如梅,暗叹一声说道:“如梅。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偷听,你偏不听!不过,我没告诉过任何人你偷听的事儿!只说是我撞了你,你才昏迷的!但是,但是,你岂不知‘人在做,天在看’,你真以为做人可以毫无顾忌不成?终究还是要有报~~~”
呆子说到这里突然狠狠扭了自己一把,恨恨的道:“本就是你害了人家,现在还在这里说这种没良心的丧气话!”
随即伸出手去轻轻将如梅的脸上一缕遮了眼睛的头发拢到上去。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你。那天说你是因为心绞而昏迷,其实是我在骗你,为什么因为你我就老得说谎?不过,我不是故意骗你。是老大夫让我骗你,说这样有助于让你配合治疗。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无所谓了。我告诉你。老大夫说你脑中原就有个什么血瘀的旧症,本就是个棘手的病症,现在又因为受了强烈的刺激而引发了小小的破裂,虽然出血不多且缓,但若不能止血也足以致命!哎~~如今看来他是束手无策了!可惜咱们身份低微,请不得于医士为你诊治。再说,医士现在忙着防疫,哪儿有没时间顾及一个丫鬟的死活?想想吧,整条街都被化为了灰烬。多少平民丧命,犹如人间炼狱…”呆子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这就是咱们的命吧!草芥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拨一拨,无穷无尽,可是,哪里再找一棵和你一样秀丽的小草?哎~~”
“凡是这几日出过府的下人一律不得回府,所以新梅那小丫头也不敢再过来了,这府外我也没有熟识之人,我把你送到哪里去啊?我,我是无家之人啊!而你本身就是那个街区的人,那就更无家可归了!我切先将你安顿在我寄宿的客栈可好?看来你没有意见,你看就是那家,虽然残破了点儿,但是主人家却是个好心人。虽然这里只是柴房,但是好歹也能遮风挡雨不是?况且价格十分低廉~~~”呆子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的和背上“睡”着的如梅说着话。待得进了临时落脚的那间客栈的柴房,把如梅小心的平放在平整了的柴堆上铺好的一床被褥上,想起躺着的这个俏丫头几天之前还是那么活泼生动,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滚滚而落。
如梅却在这时醒了过来,她定定的看着眼前悲恸欲绝的男子,突然想起他是叫阿松的那个书呆子,自己怎会和他在一起,而且他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渐渐的,如梅感到脑子里一片清明,许多事情如闪电般从心头划过,直到定格在身前这个书呆子撞了自己一下,然后自己听闻老爷在大发脾气训斥五少爷,自己就去偷听…
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