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忙从太医手里接过芦苇管,毫不犹豫地伸到齐孝帝的嘴里,一直伸了下去,然后把那口堵住他咽喉的痰给了吸了出来。
齐孝帝回过气,伸手拍了拍自己最疼爱的八皇子,虚弱地道:“小八,父皇多亏你了。”
“父皇别多说话,先喝口水。”八皇子齐言材忙捧了茶杯,亲手给齐孝帝喂水。
齐孝帝抿了一口,闭目养了一会神,才问八皇子:“小八,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办?”
八皇子知道是说的锦衣卫督主夏凡的事。
他垂头,不敢看齐孝帝的眼睛,道:“父皇,小八不懂,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齐孝帝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小八,这样可不行。你不能拿主意,这以后朝中事务,你又该如何呢?”
八皇子听得心中砰砰直跳。
这是要传位于他的意思吗?
但是他不敢有丝毫造次,也不敢露出太明显的情绪,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齐孝帝:“父皇,您累了,先歇息吧。至于夏督主的事。反正关在大理寺,一时半会也跑不了。”顿了顿,又道:“若是他敢跑,这罪名可就坐实了。所以他一定不会跑的。”
齐孝帝本来昏昏欲睡,对性情软弱的八皇子有些失望。
但是听了他后面两句话,倒是笑了,也不睁眼,嗯了一声。声音越来越低:“小八倒是看得准。嗯,那父皇就睡一会儿……”话没说完,就睡着了。
八皇子齐孝帝榻前静静地守了半天,才站起来,吩咐齐孝帝的心腹太监和侍卫在这里守着。
离开齐孝帝的寝宫,他转身带着人去了大理寺的大牢,要见夏凡。
因他曾经是监国皇子,而且又说自己奉了齐孝帝的口谕前来提审夏凡,因此大理寺的官员不敢阻拦,带着人让他去见夏凡。
夏凡在大理寺大牢里待遇不错。他的牢房里干干净净,就像乡间普通的客栈一样,虽然没有富丽堂皇的陈设,但桌椅床凳都很洁净,没有大牢里特有的脏乱和臭味。
八皇子在牢房的门前站定了,挥手让跟来的随从出去,只留自己跟夏凡说话。
夏凡看着他,细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显露出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
八皇子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上去俊美阴柔的锦衣卫督主。年纪不轻了……
“夏督主。”八皇子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夏凡拱了拱手,并没有站起来:“八皇子殿下,圣上一切可好?请恕属下不能站起来。”说着。他看向自己的脚。
八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的脚上被上了玄铁重镣,腿上也缠着层层叠叠的铁链,系在地上的一个铁桩之上。
因夏凡以往显露出来的功夫太过惊人,因此大理寺的人用了他们能想到的刑具,将夏凡固定在牢房里。
其实夏凡自从他的祖传铁匣子失效了。他的功夫已经大不如前了,别说这样层层叠叠的脚镣,就是普通的牛皮筋绳子,他都挣不脱。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也不必知道。
夏凡微微抬起头,面上带笑看着八皇子。
八皇子也笑了笑,他才十四岁,身量不矮,但是比较瘦,因此显得单薄。
他站在夏凡面前,就像一个孩童一般。
但是他的气势却很镇定,比他几个哥哥都要沉稳。
“夏督主,圣躬安。”八皇子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又道:“父皇让我来,想问问夏督主,你为什么……在府里囤了那么多的兵器、龙袍,还有一些不妥的书信?”
夏凡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拍着桌子道:“八皇子,不会您从我府里搜出那些东西,就觉得我要谋反吧?”
“难道不是吗?不然为什么会囤那些东西?”八皇子彬彬有礼地道,“父皇的意思,是给夏督主一个自辩的机会。只是这些东西到底是从督主府里搜出来的,众目睽睽,全京城的人都看见了,也知道了……”说完微笑着看着夏凡,完全是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
夏凡收了笑容,渐渐皱起眉头。
他是有不臣之心,但绝对不是这些从他府里搜出来的破铜烂铁能当证据的。
他的人,他的准备,都不在京城,自然不怕这些人搜府。
可是偏偏能从他府里搜出这些东西,这倒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齐孝帝也一直防着夏凡,因此才严格禁止锦衣卫将手伸入军队。
如今不知是谁往他府里栽赃陷害,倒是合了齐孝帝的意。
甚至有可能,本来就是这齐氏父子贼喊捉贼而已……
夏凡的脑子里迅速转着,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却想不出哪个念头才是最合适的。
就在这时,夏暗香的声音传了过来:“八皇子,是您在这里吗?”
八皇子回头看了一眼,见夏暗香娉娉婷婷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他福了一福。
八皇子没料到自己在这里问话,夏暗香居然还能绕过他的重重护卫,来到他身边见夏凡……
皇室的人向来多疑。
有些事不能多想,一想就觉得到处是陷阱。
因此八皇子首先想到的,是忠于夏凡的人还是有很多,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夏凡的势力还很大。
这样一想。他本来模棱两可的态度,突然变得坚决起来。
这个人, 一定不能留。
哪怕扶他的属下做督主,也好过这个神鬼莫测的夏凡……
“既然您外甥女来探您了。我就不多留了。刚才说的事,您好好想想,看看如何在父皇面前自辩。”八皇子拱了拱手,转身离去,看都不看夏暗香一眼。
夏暗香的目光如同丝线一般。在八皇子身上绕了一圈,才收回来。
她垂下眸,在心里暗叹,只可惜北齐皇室对她舅舅实在太过警惕,不然她能进宫做皇子妃,也能救舅舅。
可惜了……
夏凡看着夏暗香,已经面沉如水,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夏暗香低头捻弄衣角,委屈地道:“舅舅,他们把我们的宅子封了。我们的东西都没有能拿出来。”
夏凡摇了摇头,“你好生待着,别给我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哪有给舅舅惹事!我是挂念舅舅!”夏暗香忙说道,“我还给您带了点儿吃的。”
夏凡一怔,刚想欣慰,猛地想起一事,面色严峻地道:“刚才八皇子在这里,你是如何进来的?!”
夏暗香眨了眨眼,干笑道:“……舅舅的人手那么多。我只说了是来看您,让他们提前打了声招呼而已。”
夏凡一捶桌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真是被你害死了!快走快走!以后没事不要来看我!”
夏凡这时才明白了刚才八皇子离去时候的神色,心知夏暗香这样一闹。倒是暴露了自己这些年在大理寺埋下的暗桩,心里恼得很,面上也带了出来。
夏暗香被训斥得莫名其妙,跺了跺脚,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云筝在门外候着,看见夏暗香哭着跑出来。忙迎了上去问道:“大姑娘,怎么了?督主的情形不好吗?”
夏暗香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一路哭着回到夏凡的私宅,才对云筝说了实话,又道:“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好心去看舅舅,却被他这样骂!”
云筝琢磨了一番,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督主有他的苦衷,大姑娘听督主的话,只好生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夏暗香气苦,揪着手,道:“我还没去看刘大哥……”
“……等这阵子过了,再去吧。”云筝忙给夏暗香端了茶点上来。
……
深夜,宫里的天牢里,齐孝帝带了心腹太监和护卫,去看关在那里的齐雪筠。
“皇兄,你终于来看我了。”齐雪筠扑了上来。
她的脸上没有蒙面纱了,那幅尊容,实在让人看了眼瞎。
齐孝帝闭了闭眼,然后强迫自己看着她,森然问道:“你说不说实话,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时候……李代桃僵!”
“我是刘雪筠啊!皇兄,你忘了?当初我们在街市上第一次见面,我……”齐雪筠将她知道的情形说了出来。
“你住口!这些事天下皆知,还用你说?!”齐孝帝怒斥她,胸口一恸,捂着胸又咳嗽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直起身,对齐雪筠道:“你不说是吧?其实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雪筠,很容易。”
齐雪筠一怔,两手巴着天牢的栅栏,眼神闪烁飘忽,“什么真的假的?皇兄,你是不是撞客着了?说什么胡话呢?”
“……你不说?好,明天我们给刘大将军开棺。”齐孝帝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
“开……开棺?!为何要开我爹的棺?!”齐雪筠一下子慌乱了,“不要!皇兄!我爹已经入土为安,不要惊扰他老人家!”
“不开棺,如何滴血认亲?!”齐孝帝怒视着齐雪筠,一字一句说道,言罢转身,拂袖要走。
“不要!”齐雪筠吓得不行,情急之间,她急中生智,忙惨叫一声,“皇兄!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齐儿是你的儿子!佳儿是你的孙子!——你这样做,要置他们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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