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镇恩仇

2018-04-15 作者： 万芊

老镇恩仇

阿兮廿三年后重新回到了陈墩镇。阿兮回来，在原本平静的老镇上撩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回镇之后的阿兮，人未照面，却托先前的一个老友去镇上阿隆野鱼馆找阿隆，说是要定第二日晚上的河豚餐。这番动作，让老镇上人都说现在的事情真是看不懂了。镇上好多人晓得阿兮和阿隆原先的恩怨。阿隆又是个闷暴脾气，阿兮朝阿隆闷暴脾气上撞，定是吃错了药。

阿兮和阿隆是仇家，老镇上人都知道。阿兮和阿隆原本不是仇家，后来，阿兮把阿隆的表妹阿兰拐走后，两人就成了仇家。更让两人势不两立的是阿兰被阿兮拐走后过了十几年，阿兰死了。好端端的人说死就死了，阿隆自然觉得很难接受。

阿兰，原本是在阿隆的野鱼馆里帮工的。阿隆的大姨让初中未曾读毕业的女儿过来帮工，其实是有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外甥阿隆。阿隆是领来立嗣的，表妹嫁给表哥，就显得顺理顺章。再有就是阿兰家里兄妹多，阿兰的爹娘长年累月在湖里捉些小鱼小虾，小鱼小虾不值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大姨要把女儿嫁给阿隆，大姨只跟阿隆说，说先让阿兰过来做帮手等阿兰再长大一些。阿隆知道大姨的心思，对阿兰知疼知痒，倍加呵护。这事，大姨没跟自己的女儿说穿，阿兰就一直蒙在鼓里。

阿隆开野鱼馆，其实，那个时候还只是二厨。他爹是大厨，烧得一手好湖鲜。他爹原本也是捉鱼的，后来在湖里呆的时间长了，身子骨吸了寒气，浑身疼，不能够再捉鱼了，才上岸开了个野鱼馆图个养家糊口。不料想，他爹几手烧湖鲜的绝活，给小小的餐馆带来了生机，到他爹过世阿隆接了大厨，这餐馆一直挺兴旺的。

阿兮是那几年做星期天工程师从上海过来的，镇上有他的亲戚。阿兮人活络，在镇上断断续续呆的几年里，镇办厂总是好菜好饭待着，日子过得挺惬意。时不时被镇办厂的厂长约上，来阿隆的野鱼馆美美地搓上一顿。两三瓶烧酒，七八盆湖鲜，也不用花多少钱，厂长每次都是签单的。一来两往，阿兮跟阿隆很熟。阿兮过来，小个子霍闪着大眼的阿兰，每回总忙碌着热心地待着他。阿兮空来没事，也常来小餐馆坐坐，要一盆螺蛳一份小鱼一瓶啤酒，坐上小半天。开餐馆靠的是人气，阿隆乐得阿兮常来坐坐，也巴望着带来些人气。阿兰哪，喜欢看书，阿兮说厂里工会的图书馆有好多书没人看，一本本取来给阿兰看。

不料想，一来二往之间，阿兮竟然把阿兰给拐走了。突然一夜之间，两个大活人在镇上像空气一样蒸发了。这件事，对阿隆来说，几乎没有一点预兆。其实，表妹出走前，阿隆的大姨是应该预感到的。阿兮跟阿兰好上了，阿兮要跟阿兰结婚，阿兰回去跟自己的娘说。娘说，你是要嫁给阿隆的人，娘早先已经跟阿隆说过的。兰说，我已经是阿兮的人了，我死也要嫁给阿兮。娘听了几乎要昏厥过去，骂，你这不要脸的小细娘，你要逼死你爹娘呀。没过几日，两人就没影了。阿兰被拐走后，阿隆很懊恼，两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生了情，他一个大活人，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只觉得阿兰喜欢读书，自然得由着她，没料想，他们像地下党一样用借书做掩耳夹纸条传情。后来，阿隆曾经关了一段时间的餐馆到上海去找阿兰，但上海那么大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找到呢。其实，这期间，阿兰朝家里写过信寄过钱，但她娘忍不了这口气。信，烧了。钱，退了回去。再后来就听说阿兰死了。

第二日傍晚时分，阿兮果然准时现身在阿隆的野鱼馆，只是并非独自一人，身边伴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体魄健壮，像保镖一般。

阿兮两人落座，没人前来照应。阿兮耐着性子端坐着。坐了很长时间，阿兮耐不住了，说，老板，我们是预定的客人，你们做生意总不能冷落了客人么？阿隆忍着性子说，今日我没心思做河豚，做出来的河豚保不准干净不干净，这样的河豚你也敢吃？阿兮说，只要你敢做，我就敢吃。阿隆说，你敢吃我也不会做的，没心思做的事做了，你吃了出事事小，我的名声砸了事大。

半晌，阿兮取出一叠东西，一件件摊开来，跟阿隆说，这是阿兰离开陈墩镇后得到的。阿兰喜欢读书，家里穷没让她读完初中，她很伤心。她最初离开陈墩镇，是想找一个能够读书的环境。离开陈墩镇后，她一直在边做工边读书。她读了夜校，拿到了初中和高中的文凭，她读了成人高校，拿到了大专和本科的文凭。她甚至在没有上海户口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人家看中她的是她处事的执着和干练。她在那个不小的家政公司里已经做到了中层。她生病是五年前的事，她很要强，她一天天挺着，最终还是没有挺过来，带着遗憾过早地走了。她走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想回陈墩镇看看，但她没有能够做到。

阿隆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一桌摊开的东西。

阿兮指着一旁体魄健壮的年轻人，跟阿隆说，这是我们的儿子。健壮的年轻人冲着阿隆叫了一声，舅舅。

阿隆让人端上其实已经事先准备好的菜肴，摆了三个杯子，斟上满满的烧酒，一抬手自己深深地干了一大口。

那晚，阿隆和阿兮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