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透出一道朦朦胧胧的暖黄色光,聊天谈笑的动静戛然而止,片刻,身材高瘦、活像根细竹竿一般的包里正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一碟当零嘴儿吃的炸豆腐角,抬头看一眼站在院子里的叶连翘和叶冬葵,再回身瞟瞟自家媳妇怀里那两瓶头油,心中便有了数,大喇喇在桌边坐下了,语气中带着长辈特有的疏远客套。
“是葵小子和连翘丫头哇,有日子没见了,还好?叶郎中这是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吧?”
叶连翘拱了叶冬葵一下,后者抬脚上前,规规矩矩与他行了礼,笑道:“是,包叔,我爹一直都在外头,也不见捎个信儿回来。冬天那阵儿我还跟我妹嘀咕来着,不知包奶奶的老寒腿咋样了,往年间都是我爹给医,现下他也不在……”
包里正是个孝子,这话正正巧触动他的心事,当即就长叹一口气。
“可不是?一到了冬天,我娘那腿就成了心病,严重的时候压根儿路都走不动。你甭看着眼下渐渐暖和了,就咱清南县这天气,入夏之后没两天,肯定就会有半个月的阴雨,到那时,我娘少不得又要难受一回。唉,你爹要是在村里,我还能请他来给扎两针,如今却是……想到这个我就犯愁哇!”
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小碟往前送了送:“你俩吃点儿?”
“不了。”
叶冬葵忙摆摆手,憨厚笑着道:“包叔您别发愁,我估摸着,我爹也不会老在外晃荡,保不齐哪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一定记着让他来给包奶奶瞧瞧。”
他往前跨了一步:“我和我妹这么晚跑来,耽误您休息了,但您也晓得,我俩白日里都在县城干活儿,也只有这会子能得空,请您多担待——其实,我们是想跟您说说村里那泥塘子的事儿。”
包里正没料到叶家兄妹所求居然与那泥塘有关,抬头诧异地往他俩面上一扫、
说起来,那泥塘真真儿算是他的一件烦心事。
早二年,他之所以领着村里人将那泥塘挖出来,是为了给大伙儿添一份收入,若能有赚头,也算是他功劳一件。可谁成想,无论鱼虾还是泥鳅,在那泥塘子里永远也活不长,好几年过去,丢进去的铜板大把,却连个响儿都没听着,村里那些个因此而亏钱的人家对他怨气颇大,功劳没挣到,反而给自己捞了不少恶名。
若单单这样倒还罢了,更让他糟心的是,自打那泥塘子被废弃之后,便没人再肯去收拾打理。假使天气晴朗还好说,一到了下雨天,那里便到处都是泥汤汤,不仅难走,还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人从旁边经过,都得捂着鼻子。那可是月霞村的正中间哪,看起来太膈应了!
这叶家兄妹好端端地,想拿那泥塘子干啥?
“你俩……是打算重新把那养鱼养泥鳅的营生做起来?”
他皱着眉,满脸写着不赞同。
“不是。”
叶冬葵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个木匠,哪里懂那个?我们是想着,横竖那泥塘子如今也派不上别的用场,我妹做的那美容养颜的买卖,又很多时候都得用到花花草草,在外头买实在太贵,倒不如将那泥塘改造一番,用来种花,所以,就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种花?”包里正一抬眉:“你们觉得,那地方能用来种花?会不会小了点儿,那泥塘子可最多只有半亩大小。”
叶连翘一直站在叶冬葵身后听他二人说话,此刻便上前一步,笑吟吟道:“包叔,我种花也只是拿来给美容物品增香添色,用量并不大,若不是我家房后没有地,半亩我还嫌它大了呢。”
“唔。”
包里正点了点头。
那破泥塘子反正也是白搁着,现在有人愿意接手拾掇,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嘛……
“按理说,从前叶郎中帮过我家不少,光是看在他回回都尽心给我娘医老寒腿的份上,你俩这点子要求,我就不该不答应。”
他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慢条斯理道:“但你们也得知道,当初修这泥塘,是合全村人之力,我虽是里正,却也不好胡乱做这个主啊……”
叶连翘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闻言便十分恳切地道:“包叔你放心,这个我当然懂。若是您真答应让我用那泥塘子种花,往后,每年花田里的收成,我愿意给村里两成,不论是新鲜花儿还是铜钱都随您和大伙儿的意。虽说这两成可能值不了多少钱,但我觉着,总比没有强,您要是信不过我,我可以给您立个字据。”
这叫什么来着?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吃小亏占大便宜啊!
她这样说,包里正心里一下子就敞亮舒坦了,脸色好看许多,只管捋着胡子沉吟,半晌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