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在黑压压的天幕上杵着,每一丝光都坚硬地很,把天幕支撑着,不让凡人轻易靠近。饥饿的队伍沉默地行进着,礼官的口里飘出一缕缕的白眼,柔软的舌头早已被寒风冻住了,每一句的称颂都听起来像是蜜蜂对花丛的吟唱。
十三阿哥在队伍的最前方,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头颅始终低着,这是对天地的敬畏,这是对神灵的虔诚。
风在松涛间穿行着,窄窄的石板道上倒映着各式扭曲的影子,指尖都是冰凉的,可是十三阿哥还是牢牢捧着那托盘,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山路蜿蜒着,可身边总是阴影,沉闷的脚步踏乱了火光,终于到了山顶,远处乌云镶上了金边,众人的动作都快了起来,冻僵的手脚加快了节奏,没有人抱怨,眼看太阳就要出来了,祭台一定要预备好!
代表着帝王来祭祀五岳之首的泰山,这是十三阿哥在出门前想都不敢想的差事,唯有帝王可以封禅泰山,那么,是否皇阿玛看待自己高人一等呢?还是皇阿玛对自己又别的期待?十三阿哥的心在泰山的顶上热乎乎的。
四阿哥默默地指挥着,若是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想法,那是假话,可是康熙让四阿哥失望亦不是第一次了,吐一口气,或许,对于父母,自己应该放低期待吧!
十三阿哥偏过头,看看埋头做事的四阿哥,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情,从接到消息倒现在,四阿哥没有一点异常,甚至还对十三阿哥多加指点。
可是十三阿哥却有些小心翼翼的羞赧,平日多承了四阿哥的照顾,可是事到临头,十三阿哥还是情愿康熙把差事交给自己,哪怕这样会让四阿哥心里不舒服,十三阿哥还是不想让出这份恩宠。
四阿哥亲自把香案摆好,让出了主位,十三阿哥沉稳地走了过去,大声读起了祭文,十六岁的少年,沐浴在泰山的日出里,金光照在他的金色锦袍上,连鼻尖睫毛都染上了金色,整个人如肃穆的神像般端凝。
四阿哥看着弟弟,眼睛快要被灼伤了,他迅速移开视线,微微低着头,看着亮起来的云海,翻腾出各式的海楼。
丢下泰山不去祭祀的康熙并没有闲着,他正带着亲兵一路追赶皇太子的队伍,身为帝王,他从来没有这样不自信过,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他求着天求着地,求着祖宗求着神明,如果皇太子没有被鼓动,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康熙却不愿意去思考,如果皇太子愿意呢?如果一切都是出于皇太子的意愿,他要怎么处理呢?
口角都起了水泡的康熙,腿间摸出了红痕都不肯下马,他一路追赶着,一天只吃一顿,而追到的那日,他的心凉了一半。
声称病了的皇太子,声称不能前行的皇太子,声称要回京养病的皇太子,人偎在马车上,额头上绑着白布条,可那脸上的红润正是扇在康熙脸上的巴掌,还啪啪作响。
索额图的惊喜非常真切,看着让人觉得遇着这样的臣子真是三生有幸,皇太子的问安也很诚挚,康熙笑得很认真,两队合为一队,步伐反而慢了。
京城里依旧是歌舞升平,十三阿哥祭祀泰山这件事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就连皇太子都没有多嘴问一句,可是康熙的心反而更冷了。
自己选择幼小无母又无根基的十三阿哥去祭祀,就是为了给皇太子留地步,不给其他人遐想的空间。若是皇太子来问问,父子两对坐,彼此剖心一番,日后也少了疑虑,可皇太子一句不问,无非是存了心思,觉得自个已经冷淡了他,已经变了心肠。
愁肠百结的康熙愈发深恨索额图,这样的权臣,谋了自己的前程还惦记族人的前程,挑拨着幼主同正经主子闹了离心,真是可恶。想着要办了他,又怕太子愈发多了戒心,慈父一片拳拳的爱心折腾地康熙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派人赏了各类补品给索额图,康熙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在家好好荣养,年岁大了,把前程交给孩子们去打拼吧,何必还出来受累呢?反让天下人觉得皇帝不体恤老臣。又是亲戚,愈发要多顾念着了。
索额图心里明白,除了谢恩山呼万岁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几个儿子都被康熙指了去当侍卫,可没一个进了京畿防护中枢的,最喜欢的幼子直接被指了给皇孙当伴读,服侍地正是直郡王的嫡子。
直郡王的嫡子今年刚刚七岁,开蒙也没多久,直郡王把这嫡子疼到眼珠子里去了,哪里敢让索额图的儿子接近?每日打发了人去守着,丝毫不让赫舍里沾手,宫里捧高踩低也多,这个孩子被欺负了也不敢做声,还得日日住在直郡王的府上。
皇太子的如意算盘打断了,如同沙漠苦行了十几日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绿洲,冲过去才发现是海市蜃楼的感觉。
毓庆宫的夜宴是愈来愈频繁了,不仅在宫里,外地赴京的官员们也跑得更勤快了,谁都知道,皇太子是未来的帝王,此时不讨好,几时讨好?上赶着孝敬的,银子、女人、小手,应有尽有。
偏偏康熙的儿子出来开府的极多,唯有皇太子在深宫,便是收了银子也无处花去,詹事府的都是清流,也不作兴这些,这些人只好往索额图府上跑。
赋闲在家的索额图,心急如焚,对着地方的官员也没个好声气,下面的官员也是一方主子,送钱反而被发作,次数多了难免心里也有些想法。恰逢着直郡王为嫡子做周岁,人人都要助个兴啊!再看见索额图的幼子瑟瑟缩缩跟着那孩子背后,闲话便多了起来。
归来的十三阿哥也敏锐地发觉了身边的变化,皇太子同皇阿玛之间的疏离,他是看得最明显的,迎来送往对着自己谄媚的人也愈来愈多了。就连朝中的重臣,看见自己,态度也尊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