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产后调理不过是老路子,温僖贵妃娘娘瞧着小十的面子倒也不肯轻忽,惠妃娘娘德妃娘娘也多有赏赐,旁的嫔位们暗暗舒了口气,可着劲的探望良嫔,送去的补品从吃的到喝的都齐活了,可怜良嫔娘娘背着胤禩暗自伤心了很久,不止为这孩子。
不论胤禩多想陪伴自己的母亲,八月很快就来临了,太后依然没有大安,可是出塞巡视的行程已经迫在眉睫,蒙古王公们最近是皇帝很需要拉拢的那一群,准噶尔之役势不可免,那么蒙古王公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
良嫔已经出了小月,仍是挣扎着要去静安殿跪经,胤禩百般劝阻不了,甩了袖子走了。夏天的京城太阳下热气蒸腾着,宫内除了花园,但凡大点的树都没有,白亮的阳光黏在人的后背头脸不肯离去。
良嫔独自跪在静安殿内数着佛米,念一声阿弥陀佛数一粒米放入陶罐,一下午就积了小半罐子,便有殿内服侍的内侍收了去,这些佛米带着功德,是要衬在太后娘娘的粥米中煮食的。良嫔一粒粒地数着佛米,白净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她就快要无法忍受了,可是为了她的儿子,她必须继续忍受。
她知道出身辛者库之贱籍的自己是宫中妃子中地位最低的一个,本来她只能充当宫女,从事一些粗活、重活,不过凭了美貌得了圣宠,宫里上至太后皇帝下至有头脸的嬷嬷都瞧不上自己。
好容易生了阿哥,却被抱去认在惠妃娘娘名下,为了儿子的前途,她默默地接受,这么多年皇帝临幸绝不算少,也曾招了其他人的白眼,位份一直没有升,倒也罢了。末了借了儿子的光封了嫔,也不过得了一个良字。
卫氏虽出身辛者库,却也来历不小,‘辛者库’是满语‘辛者库特勒阿哈’的简称,意为‘管领下食口粮人’,即内务府管辖下的奴仆。她本是满州正黄旗包衣内管领阿布鼐之女,阿布鼐曾为蒙古亲王,娶的妻子是马喀塔公主(清太宗第二女)。
顺治五年阿布鼐袭其兄额哲遗爵受封为亲王,后因“负恩失礼”被削去爵位并被处死。家属被编入辛者库,成为戴罪奴仆,以示惩处。
出身这样的家族,她如何不知道妃号最常见的不过是是“贵、德、淑、贤”四个字,其次是“庄、敬、惠、顺、康、宁”等字。
那么良呢?《唐会典谥法考》载,理顺习善曰良,小心敬事曰良。
《经世大典》则曰,温敬寡言曰良,孝弟成性曰良,小心敬畏曰良。
《礼记》曰,为孺子室于宫,择诸母及可者,必求其温良敬逊,慎而寡言者。
良这个封号,论其尊贵,在嫔妃中是等而下之,远远不及德妃之德、惠妃之惠等字;论其涵义,冠以这么一个字眼的女子,不过凭着温柔寡言得宠。平日里的眼高眉低自己都忍了,本来就卑下,何苦去争那些?
自己如今升了位份,儿子跟着大阿哥出息着,越发碍了旁人的眼,那些母家有势力的,身边多财帛的,日日跟自己做对头。
南部大旱,太后病重,隐隐就有人说是皇帝不修德自持,惑于美色。自己停了洗换多么高兴,指望着再得一个孩子与胤禩作伴,谁知不到三个月,就有人下黑手。
静安殿内的香炉加了麝香,素羹里添了土膝根,未成形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太后面前还要告个罪,疏于心思。
良嫔心里不是不难受委屈的,只是女人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她深知这事不能大张旗鼓,无凭无据嚷嚷开了平白树敌,反落了下乘,给别人话柄,她只能装着不在意,牢牢捏着手心。
胤禩一路忿忿然,袍角都带风,险些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大阿哥,胤禔一把扶住冲进自己怀里的弟弟,却见他一脸不耐烦,小小的包子脸皱出个奇怪的花样,不由好笑,□着幼弟,把他举起来又放下,胤禩心内吃惊,也只好配合着他应景地尖叫两声。
胤禔待得揉搓够了,才搂着他寻了阴凉地儿并排坐着,慢慢劝哄着弟弟。胤禩哪里肯跟他说实话,不过是敷衍塞责,顾左右而言他,胤禔今日办差得了康熙的夸奖,心里高兴,也不恼他的推搪。
侧头看着胤禩随身的宫人:“狗奴才,一点儿不把主子放心上,就由得小主子愁眉苦脸的?须知道主忧仆辱,到底是哪个惹得你们主子不高兴了?”
旁边的宫人都是惠妃娘娘那里分出去的,自然服着大阿哥,也不隐瞒:“回爷的话,并没有什么人招惹主子,不过是主子劝着良主子不要跪经,良主子不听罢了。再没有别的了。”
大阿哥摸了摸胤禩的头顶,小孩子的脑门子热的很,微微刺痛着大阿哥的手心,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前几日惠妃娘娘已经跟自己商量过了,原先想着宫里这些阴私的事不好插手,何况无凭无据。良嫔虽说吃了亏,也没有丧了性命。
若是良嫔真有什么想法,他们也不想趟这浑水,最多也就是在背后抽一把,权当看在老八的份上。静观了几日,良嫔也没有要声张的意思,想着弟弟年纪也小不必让他操心,也就丢开手了。
母子连心,若是自己的母亲被人这样欺负,还打落牙齿和血吞,胤禔自认没那个涵养。半晌没有做声,只是把弟弟抱起来放在膝盖上,软软的身子热乎乎的,胤禔这时倒也不怕炎热,搂着弟弟就不肯撒手了。
要知道胤禔大婚的早,嫡夫人伊尔根觉罗氏是从一品尚书科尔坤之女,两人感情不错,一直有生育,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四个女儿了,儿子的影子都没见着,都说生男弄璋,养女弄瓦,夫妻两人私下玩笑话,胤禔常说嫡夫人伊尔根觉罗氏就是瓦窑。
盼着儿子的胤禔全然不顾自家弟弟愿不愿意,都把他当自家的孩子疼爱了。胤禩已是不惑之年的男子,不过顶着张骗人的脸皮,如今真被人当小孩子看待,无疑让他不自在极了。
漫无章法地扭动着,可是腰上的手臂坚硬如铁,这双手臂,拉得开五百石的强弓,举得起三丈长的利枪,胤禩哪里挣得开。努力了半天没结果,也就丢开手罢了。头顶上却压上了个脑袋:“小八,你还小,有些事要多想想,你的母妃平日里何曾这样对你?”胤禩闻言心底一惊!
是啊,自己的母亲一贯温柔,何曾如此固执?定然是出了什么差池,这次的落胎肯定不是意外。
胤禩原是个精乖人,只是一时气性上来了,没有细想。等到他把近几日的事情逐一盘算了一遍心里就明白了,平日里母亲小心谨慎,何曾得罪过谁?不要说那些贵主儿,就是身边服侍的人,良嫔连重话都不曾有过,肯定是贵主们争风吃醋弄的鬼。不禁咬牙,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位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