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一片阴凉,头上是一片丝瓜秧,刘洪起坐在一把圈椅上,周围放着几张案床,所谓案床便是绳网床,很轻便,几张案床上坐着十几条汉子,中央是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是些瓜果茶水。一个黄脸汉子,蹲在井台边,正用镰刀刮胡子,此人一只肩膀高,一只肩膀低,那是曾经的劳作留下的印记。
“黄脸,恁是崇王府的校尉,莫要胳膊肘往外拐,此间议事,你需烂在肚中”,刘洪超冲黄脸汉子叫道。郭黄脸将镰刀从下巴拿开,回道:“尽说没要紧的,长久俺不是他的人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刘洪起听在耳中若有所思,是谁的人,就看跟谁的时日长,这里边还有一点原则么?比如看这个人能不能成事,是不是仁义,就象赵云抛弃公孙瓒那样的原则,“世间能有几个赵云”,刘洪起心道。实际上赵云也是在公孙瓒败亡后,才转投的刘备,可见原则干不过封建道德。刘洪起又看了一眼郭黄脸那张腊黄的脸,心道此人不会有大三阳吧,往后吃饭——
刘洪起将瓜皮抛到桌上,捧起袖子擦了擦嘴。有人道:“二哥,你还梦到甚了?”。刘洪起道:“有个倭寇,与个土寇挺对缘法,二人无话不谈,倭寇问土寇,八路将来如何?土寇说八路将来必取天下的,倭寇问为何?土寇说人才都叫八路得去了。俺以为这里头是个啥道道呢,八路不发军饷,市井光棍,想升官发财的就不投八路,投八路的都是忠义之士,是故说人才都被八路得去了”。
有人道:“二哥,你莫非想停了骑队的饷?”。此言一出,诸人关切起来。
刘洪起道:“正是”。人们闻听这二字,顿时议论纷纷。待众人议了一会,刘洪起道:“愿随俺解救百姓的,不拿饷留下,不愿的,听其自便”。大堂哥刘洪勋惊道:“老二,你这是——”。刘洪起道:“人活着为个啥,无非一不使自家饿着,二不使家里饿着,除此外,要银子做什么使?给你十万两银子,你是能买到十年阳寿,还是能买到转世投个好胎?俺不使恁和恁家里俄着,活着的这两件事就了了,你就得跟俺去干第三件事,就是不使天下人受饿,不使天下人受欺!”。有人呛道:“咋?想叫咱不拿饷卖命,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竟是这般当家理纪”。“说了一河滩,耍俄们出力下苦的穷汉,个精拐子,尔个俄来时,讲好一个月六两,说话不算,做这抠尻子事”,却是陕西口音。
二弟刘洪超道:“哥,不拿饷搏命,天下有几人肯做?”。刘洪起道:“原本是做不成的,可今个中州有一半的人吃不上饭,还谈啥饷,恁们不愿跟我干,自有人跟我干,它娘的革命的高潮到了”。大堂哥刘洪勋疑惑道:“啥,哥命?”。刘洪超道:“那不成了流贼,流贼就是吃不上饭”。刘洪起道:“流贼搏命是为自家活命,咱搏命是为天下人活命,流贼头目分金分银,咋不拿饷?”。郭黄脸在井台边道:“流民吃不上饭来投咱,也不是为解救百姓来投咱”。刘洪起道:“说得好!咱只需几个头领心存济世之心,约束部属,咱就是仁义之师,那冻死不拆屋的岳家军,若无岳爷爷约束着,你看拆不拆门扇烤火。天下哪有这许多忠义之士,咱只需头领心存忠义”。
众人大哗,“掌家的这是不要俺们了,俺们还扑谁哩,掌家的,这事做得失张”,“掌家的这是扣好哩局儿,下套专等着俺们往里钻哩”,“二哥,这事当真做不得”,“掌家的因甚翻转了面皮,咱们有啥不是,掌家的尽可责罚”。“二哥自打这次走盐回来,通似变了一人,常说些咱们听不懂的话语,未领教过的道理”,“啥道理,动不动说梦到了后世,癔儿八症地不靠盘儿”,“头先俺不来,大爷再三央俺,哄了俺来,俺才将笔墨庄关了来投恁刘家,今个二爷又是这番话语,你看看这,唉!只怪俺耳朵根子软,往后再不听旁人撺掇”。“不拿饷搏命,这事说不响,掌家的这是想巧”。议论声中,郭黄脸叫道:“都莫嚷了,我听掌家的说的有些道理似的”。
“啪”,一个梨胡子被高高地抛起,落到刘洪起脚下,刘洪起作色道:“大眼炮,憨头大脑哩老闷腔,看你那形儿,狂贱样,恁这是摔打谁哩!”。顿时立起一个留着连面胡子的汉子,冲刘洪起叫道:“咋治的,恁骇唬谁,恁这是数落给谁听哩!”。刘洪起怒道:“这里谁哩掌家的,恁摔打谁?恁跟谁立愣眼,恁跟谁耍死狗?”。大眼炮叫道:“俺听得窝憋,几十个兄弟,叫恁一个人哈吃了。刘扁头,往一儿你没任啥,这几年你这么翻旺,都是兄弟们替你挣下的,你拿兄弟们当冤疙瘩?清不屌冷,豁不屌热,天还麻麻扎扎地,就吼斥起来走盐,滚车道沟子为你搏命。帮你挣得怪好哩不是,你走一回南路窝了本,窝本也就这一遭,撅天也就折了百十两银子,恁就迷里马虎想杀驴卸磨?”。撅天就是顶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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