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洛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微微动了一下。
他拈起芙蓉糕尝了尝。点心已经放了有段时间,加上打斗中被压坏,早已不复当初的香甜。然而此时此刻,或许是心理作用,本应如嚼渣的芙蓉糕却他尝出了别样的味道。
不多时廖映染便从前殿中回来,洛枫在接过她递来的水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廖映染怔了怔,不觉微抬眸注视着他。闪烁的火光里,玄衣青年的侧颜俊美如女子,一缕鬓发从他的鬓角散下,棕褐色的眼瞳深的看不见底。
她正处于失神间,又听洛枫道:“你前番说承了我的人情日后定会报恩,但倘若没有你,我怕也早已是这遍地尸体中的一具了。”
心知洛枫说的是她以自己的血为他解毒的事,廖映染脸不易察觉地红了红,泛出蔷薇般的颜色。她扭过头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算是两清了。”
洛枫不置可否,未几,忽然对她道:“你此行是为了救秦浩然才落入陕西五虎手里的,对吧?”
廖映染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岔开了话题,但洛枫说的是事实,她点头承认道:“浩然是我的表弟,我不能见死不救。”
回忆起了什么,她整个人一震,惊道:“那天,那天晚上,莫非是你救我回客栈的?”
洛枫颔首,廖映染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他的鞋,黑底红纹,果然如初次和陕西五虎交手,她不敌落败,昏迷过去之前印象里出现的那双靴子一模一样。
这样说来,他救她,不止两次了。加上六年前嘉陵江上的,只怕欠他的恩情,她这辈子都难再还清。
她眼神闪了一闪,再看洛枫时,眸中已然带上了难辨的色彩。洛枫却没有理会她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开口:“秦家虽然是你的表亲,但以后最好还是少接触为妙。”
明白洛枫的意思,廖映染沉默了片刻,一双明眸有些黯然,低声道:“我知道,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表面上看,江湖里那些名门贵族和和气气,世代通婚,可是哪个不是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洛枫没有否认,这样的事情他看得多了,淡淡道:“普天之下,皆为利往。”
“知道么,真要说来,我本应恨秦家的。”廖映染声音飘忽,忽地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情绪,喃喃,“六年前我家出事,母亲还有陈伯带我去汴京寻求帮助,然而秦家的人却如躲避瘟神般拒之不见,给了些银子便将我们打发了出去。若非如此,母亲便不会和陈伯商量着去凌烟阁找师兄,后来……”
提起当年之事,她的语声多有哽咽:“后来我们一行人也不会横遭劫难。陈伯不会死,母亲更不会带我到了武夷山后便撒手西去。”
洛枫静静听着廖映染将心底最深的伤疤向人揭开,廖映染竭力稳定了下情绪后,接着道:
“打那以后,我恨秦家,恨了好多年。然而时间长了,却也想通了,那时廖家落难,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招来祸患。秦家虽是母亲的本家,但母亲这一脉仅是旁支,他们并没有太多理由去趟那滩浑水,给了我们路费已是仁至义尽。”
“况且……”她叹息了一声,神色复杂,“若没有秦家后来在汴京的周旋,我父亲的罪名便难以得到洗刷,还廖家以清白。不然如今,我只怕还是以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在这里和你交谈。”
说是如此,但实际上内心里,廖映染对当年秦家见死不救的行为,其实还是多有介怀,只是这些年尽量不去想罢了。而且就算她再怎么不愿与秦家的人接触相处,但浩然却是无辜的,上一辈的事,恩怨相抵,两不互欠。
更何况,母亲告诉她的,要学会忘记。
忘记嘉陵江上的一切,忘记十一岁那年的初雪,忘记……记忆中最悲伤的过往。于是,前尘便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遗忘中,化作指间沙,不着痕迹地流逝在岁月中。
廖映染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笑容却多有苦涩,笑着笑着,竟有泪水无知无觉地涌出,落到浅青色的衣襟上,宛如晕染开的水墨。见她如此,洛枫心底骤然刺痛,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得默然地伫立在她身旁。
“抱歉,让你见笑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廖映染慌乱地擦拭了下泪水,“我再去看看有没有打开门的法子。”
正说着,她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猝然往下一陷,一秒,数十支利箭从不同方向飞出,朝两人射来。
“小心!”
洛枫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胳膊将她带离了此处,同时挥剑护住了两人周身。廖映染只听见金铁交击的叮当声,等两人重新站稳时,周围已然铺满了一地的断箭。
惊魂未定的廖映染看着那些箭,眼神不由得凝了起来,她正欲说些什么,突然自青铜门的那边传来“轰隆隆”的沉闷响声,打断了她的开口。抬眼看去,那两扇青铜门竟从中间徐徐打开了一条缝隙!
〈第九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