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频伽在圣湖上盘旋歌唱着,长长的尾翼在斜阳下夹杂着点点金光。穿过花海,侍女初瑤提着点心盒子,顺着以往的路,重新来到白虎堂前。守卫这里的侍卫早已是熟人,例行公事般询问了几句便放她进去了。
夏侯辰看着门口的护卫,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打晕路过的一个白衣侍童,换上他的衣服,亦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去。
“初瑤姐姐只带了一个食盒,把这个忘在厨房了。碧荷姐姐叫我给她送过来。”夏侯辰低着头,垂落的额发遮住他的眼睛。
“哦,既是这样,那你进去吧。”听见他如此说又叫出了幻花宫几个年长侍女的名字,侍卫没有生疑,放夏侯辰进了白虎堂。
也不怪他们疏忽,白虎堂自古就是幻花宫惩罚犯错关押弟子的地方,周边的吹雪小筑内又居住着魇、鬼、蜮三组精英,几乎无人敢打这里主意。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到有人会潜入幻花宫,放着玄武楼的那些灵丹仙药不去,不怕死地直奔白虎堂来呢。
可夏侯辰,偏偏就是这样不怕死的人。
刚一进门,一股阴风便迎面而来,要不是夏侯辰定力好,早就哆嗦了。或许是杀生过多沾染了无数鲜血的缘故,白虎堂内阴森异常,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小道上,两侧灯火闪烁,依稀还能听到人的哭嚎声,墙壁的缝隙间隐约可见陈旧的褐红色,宛如渗出的鲜血般瘆人。
夏侯辰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找着,忽然看见一个白影,他闪身往旁边一躲,朝那边悄悄看去。只见初瑤从最前面的一处牢房中走出,她锁好门,转身离开。
就是那间!
夏侯辰心中一阵狂喜,等初瑤出去后便点足奔了过去。
“哥哥,我想回家……”
牢房内,昆提和阿塔莲互相偎依着,他们和其余十几个孩子一起被抓来,已经不知道关了多久。
从前天开始,每天都会有两个孩子被带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恐惧在孩子间蔓延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带出去的是谁,会不会轮到自己。
阿塔莲每晚都对着从小小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祈祷,祈祷女娲娘娘能保佑她和哥哥平安活下去,祈祷父母家人平安无恙。这个可怜的女孩还不知道她的亲人都已经在瘟疫中死去,即便活着出了幻花宫,天大地大,他们也无处为家。
昆提拉着妹妹的手,虽然他也很害怕,但他却不能表露出来——他是小小男子汉,现在只有他能保护妹妹。他不可以让妹妹感受到自己的害怕。
“没事的,我们一定能回家的。”昆提安慰道。
阴暗的牢房里,两个小小的孩子手拉手蜷缩在一起,就像他们当初在母亲腹中之时那样。黑暗中,昆提突然睁开眼睛,警惕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
阿塔莲被哥哥的动作惊醒,伸手揉了揉眼睛,昆提将妹妹按在身后,自己则攥紧拳头,慢慢朝门边挪去。
“昆提,阿塔莲……”
门外,夏侯辰用生硬的苗语说着两个孩子的名字。听出了夏侯辰的声音,昆提惊喜地转身对妹妹道:“是侯辰哥哥,他来救我们了!”
他和阿塔莲踮起脚尖,扒着门上仅有的一个小口朝外望去,夏侯辰看见了两个孩子稍稍感到心安,他低声道:“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龙笙哥哥呢?他也来了吗?”
听到阿塔莲问龙笙,夏侯辰眼睛黯了黯,道:“龙笙有事,暂时没过来。还有,她是姐姐,不是哥哥。”
“姐姐?”阿塔莲念着,不由得重复道,“龙笙是姐姐?”
夏侯辰点头,道:“这几天你们还好吗,没人伤害你们吧。”
“一点都……”阿塔莲正准备向夏侯辰抱怨,却被昆提抢话:
“一切都很好。”
昆提问夏侯辰:“爹和娘他们怎么样?你要是能回去告诉他们的话,就说我和妹妹都很好,不要担心我们。”
看见孩子努力装出的镇定样子,夏侯辰心一涩,终是不忍告诉他们真相,只是点头道:“我会的,你们不要着急,我向你们保证,哪怕付出所有代价,我也一定要让你们回家。”
“我们不要侯辰哥哥付出代价。我们相信侯辰哥哥。”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侯辰哥哥是好人。”
昆提赞同妹妹的话,又调皮地对着夏侯辰一眨眼:“几日不见,你的苗语进步了很多。就是发音还怪怪的。要不要出去以后我教教你?”
“臭小子!”夏侯辰笑着捶了门一下,这声动静把牢里关着的其他孩子惊醒,朝门这边围了过来。夏侯辰忍不住一惊,骂道:“格老子的,居然抓了这么多娃娃过来。”
“侯辰哥哥,‘格老子的’是什么意思啊”阿塔莲好奇地问道。
“呃……总之是骂抓你们来的坏人的话,小孩子不要学。”夏侯辰尴尬地挠头,暗自汗颜。他正想着怎么打开门,忽然侍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白虎堂内回响,夏侯辰心往下一沉——该死,被发现了!
他对里面的孩子说道:“我先走一步。过一会再回来救你们。”
正在此时侍卫们发现了夏侯辰,为首的侍卫道:“就是他,把这个闯入者给我抓住!”
三更天,一弯上弦月静静地悬在紫竹林上。
蝴蝶,到处都是血色的蝴蝶!
夏侯辰挥剑驱赶着那些色彩诡异的蝴蝶,然而被斩落的却是一片片纸灰。冷月的光华下,夜晚的竹林西北侧一人临风而立,宽大的袍袖间仿佛凝结着淡淡微光。
“我说你到底想怎样,有本事下来打一场。”夏侯辰对着高空的那个人喊道。又一只蝴蝶飞来,夏侯辰不由得暗暗叫苦,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些蝴蝶应该是冢火蝶。冢火蝶乃是由死去人的怨气化成,一旦沾身,便以人的血肉为食,吸食干净后在残骸上结茧,枯骨化蝶。
冢火蝶是历代幻花宫三圣物之一,唯有历代的祭司和宫主才对其免疫。夏侯辰曾听凌烟阁的老人讲过,百多年前五岳剑派和凌烟阁联手围攻幻花宫,当时许多高手便是在这冢火蝶下吃了大亏。
剑光如游龙般惊起,夏侯辰长剑回挽,而后一剑刺出,这招彤云出岫势如劈风,蝴蝶四散惊飞,夏侯辰乘胜追击,剑刃披荡往来,登时激起一阵疾风,血色的蝴蝶化作纸灰纷纷而落。竹林梢头泺伽看着底下成网的剑光,唇边泛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
“以吾之名,九幽冥蝶,破!”
一弦弯月下,白衣的男子双手结出一个咒印,蝴蝶如潮水般骤然散开而后又合拢,数量竟也增多了数倍!情势生变,夏侯辰东跃西奔,剑光似水,来去如风。
夏侯辰忽然足尖一点,在竹林的空隙间奔行闪避着冢火蝶,犹如星驰电闪,身后血色蝴蝶翩翩飞舞追逐而来。夏侯辰寻思着这样一味闪避也不是办法,只见他身法忽然加快奔向西北方位,连点竹子借力跃至竹海之上。
“看剑!”
夏侯辰清啸一声,手腕翻转,长剑于瞬息之间连刺了三下,三点寒星似乎同时扑出,飞向月下的那个白衣人。
“碧海连天三仙剑?”泺伽暗暗吃惊,夏侯辰使用的乃是凌烟阁逍遥宗的独门绝学,运剑如风似电,落点却不失厘毫,百年前的澜沧江一战中,就连辉夜祭司都曾被逍遥宗宗主扶摇子以此招重创过。
“也算凌烟阁后世子弟中有争气的。”泺伽淡淡说着话,周身散发出朦胧的光来,夏侯辰只觉得空气一凝,连剑势都有所衰弱,见势不妙,他向西疾趋,几下纵跃,折向竹林东边避开泺伽。
泺伽眼中有闪电般的光凝结,“地缚灵,出——”
整片竹林忽然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似乎有什么要从底下挣脱而出,夏侯辰惊得一时不知往何处落脚,虚空中陡然有淡淡烟雾成形,无数条白色的雾气如游蛇般向他扑来。夏侯辰倏地矮身,窜到东北角上,同时长剑削出斩断白雾追击。
“倒还有两下子。”泺伽衣袖一拂,低叱一声,“去。”
夏侯辰足下用劲,身子腾空,右足尖在竹枝上一点,紫竹一弯,他借力纵出了地缚灵的范围。所有的幻境瞬时消失,夏侯辰靠着一根竹子连连喘息,随后又“呸”了一声:“小爷我是逍遥宗大弟子,还用得着你来说。”
他忽地睁大了双眼,一轮冷月下,只见那白衣的男子足踏着虚空,从竹林梢头一步一步走了下来!那是怎样可怕的修为,竟已达到了御风而行的境界。泺伽额间的宝石映着月华的光辉,璀璨不可方物,夏侯辰死死抓住剑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
“凌烟阁逍遥宗,夏侯辰?”
泺伽凝视这张和记忆中那人相似的面容,眼底忽然有阴冷彻骨的光,“真该死,长得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不过他脸上瞬间又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五年前我没能杀了他,那么,今日你就代替他去死吧。”
虽没听清楚泺伽说什么,但眼见着他朝自己走来,夏侯辰忽的弹起身,长剑低啸,笔直地朝着泺伽刺去!他这一剑快如疾风闪电,按理来说五步之内无人能躲过,但那奇异的景象再度出现了,空气仿若凝住一般,泺伽微一侧身,极轻巧地便避过了这一击。
夏侯辰生生止住步伐,“宫主果然功力高深莫测。”
话虽是恭维,但夏侯辰却没有半点恭敬之色,负剑站在泺伽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以剑法对抗术法,百年前的澜沧江之战过后,很少再有人这么做过了。”泺伽脸上有淡淡笑意,那笑却冷如寒潭上的波光,“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二个。第一个,还是蜀中唐门的少主唐羽轩。”
“是你杀了羽轩兄?唐家的二公子唐韶华的死是否也和你有关系。”见他提起五年前的事,夏侯辰冷冷地开口质问道。
“不错。唐门覆灭确实和我幻花宫有关,但除了幻花宫和摩尼教的人以外,你们中原武林也有人参与其中。而且——”
“今日我就要为羽轩兄和韶华兄报仇,受死吧!”
还未等泺伽说完,夏侯辰便霍然出剑!泺伽身子后仰,长剑离脸数寸急速掠过,夏侯辰未停顿,剑尖一转又朝他攻来。
当年唐门遇劫,自己因种种缘故没能赶去救援,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对故友的愧疚之中。此时见元凶之一的泺伽站在面前提起这件事,夏侯辰压抑的恨意和愧疚一并涌上心头,一时间七分的功力被发挥出十分来,狂风般的快剑中,连泺伽都有些难以招架住,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泺伽微微动唇,冢火蝶轰地散开来,夏侯辰怒气更盛,内劲运上剑锋,一招更强似一招,被斩落的蝴蝶化为飞灰散落。溶溶月色之下,但见赤蝶如潮,人影来去,更无已时。
心知再拖延下去无益,夏侯辰持剑的手突然屈腕上翘,剑尖由下而上,挑锋上击,剑气陡然大盛,纷飞的赤蝶中,夏侯辰剑势一转,犹如紫电经空,斜削向泺伽!
又一阵冷风掠过,泺伽眼神一变,急速地画出一个符咒,一双滴血的小爪徒手撕开虚空伸了出来!
“就让它陪你好好玩玩吧。”泺伽宛如一阵风般没有阻碍地飘出很远,然而地上映出的影子却淡的几近空明。
月光在他的白衣上流动,泺伽神色冷漠而充满锋芒:“正好让我试试,新练的鬼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