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醒来时,窗外天光已明。
他翻身下床,却只觉得脑袋中疼痛异常。想起昨夜的那疯狂的灌酒,楚羽苦笑一声,喃喃道:“还是娘说得对,酒这东西还是要少喝的好……”
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眼睛落在了门口处的一个包裹和自己的铁条木枪上,忽而怔住。他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便该动身前往无双城了。
有些惆怅,有些惘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楚羽愣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俯身将铁条负于身后,将包裹背起来,将木枪提在手中。
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阳光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等他完全适应了这光亮之后,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又不由得愣住了。
刘琮琤走上前来,看他呆呆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拍了他一下,道:“走啦。”见他还没动,她又笑着推了他一把。
楚羽回神,冲那矮胖身影啧啧道:“你小子还真的能下得了决心啊。”
董烈阳把自己的包裹又往背上提了两下,撇了撇嘴没说话。
楚羽笑了,把木枪换了个手,快走两步,一把将董烈阳拽进了怀里,开怀大笑道:“兄弟!是个爷们儿!”
董烈阳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恼火道:“你他妈小点儿声,村里人都还没睡醒呢!赶紧走!等一会儿,说不定我就改主意不走了!”
楚羽嘿嘿一笑,忙把手缩了回来。可他随即迟疑了一下,然后严肃道:“这一去,我可不敢保证能活下来。跟你撂句实话,我真是凭着一股子邪劲儿跟你们拍胸脯的,论把握,我真没多少。你要是现在回头,把包裹放下,还来得及。有命活,比什么都重要。”
董烈阳反问道:“那你怎么这么不惜命?咱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就这么把命交代在我们这一帮弃人身上?”
楚羽一愣,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了他的大白牙,道:“咱们不一样,我呢,活着,主要图个痛快。我是谁啊,我可是以后要名震江湖的楚羽楚大侠!路见不平,理当相助!”
刘琮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家伙,可是越来越狂了。
不过,这样挺好。
……
“我也是个年轻人,我这么活着,也挺憋屈。”董烈阳一边带着楚羽和刘琮琤往村口走,一边低头说。
“我要报仇,可是我也会不甘心。你说,我这一辈子,没个机缘的话,报仇?也不过就是把一条贱命搭进去,然后埋到黄土里再等着以后家族里会不会有人有出息,把李家人送下来。”
“你说得对,我虽然没有刻意,但还是会仗着自己为村里的牺牲,任性妄为。真的是,族人们需要的是我去把仇报了,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们一直等我等下去,说不定还等不到个结果?”
“我吧,也算是有些自暴自弃。知道自己可能完成不了大家的期待,就一直用什么一辈子努力啊一辈子拼命啊来麻痹自己。说白了,就他妈是自我欺骗。”
他叹了口气,然后扬起头,看向楚羽,道:“现在我想明白了,反正都是一辈子,我照以前那么活着,戾气太重,跟死了,也没太大区别。索性,借你这个东风,拼一把命。当然了,我跟李家差距太大,如果没有你,我就算有这个心劲儿,也没有一丝胜算。说起来,一声谢谢虽然显得轻了,但是还是要跟你们讲出来。多谢了。”
然后董烈阳学着楚羽的样子咧开嘴,笑道:“如果这次,真的能活下来了,我就跟你走,也去浪迹江湖,过一过那纵马长歌的生活。”
“而且,”董烈阳伸手一指楚羽,“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打趴下!”
三人说着说着,就已经走到了村口。天光虽明但时辰尚早,村里人果真都还在休息。随着楚羽和董烈阳的交谈渐渐息止,张辉呼噜呼噜吃面条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刺耳。
张辉坐在村口的树墩子上,一手拿碗往嘴里灌面汤,腾出来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
董烈阳走了过去,说:“哥。”
“坐。”
“不坐了,要走了,再坐说不定就不想走了。”
“把面条吃了再走。”张辉拿筷子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另一碗面,然后又冲楚羽和刘琮琤笑道:“见笑,我手艺不好,就不给两位吃了。”
楚羽和刘琮琤对视一眼,而后楚羽道:“没关系,张大哥你们聊。董胖子,我们去前面等你。”
直到楚羽和刘琮琤的身影几乎看不见了,董烈阳都没有主动找张辉说一句话。
于是还是张辉开口:“再不吃就坨了。”
董烈阳嗯了一声,端起碗来,迟疑了一下,然后同样呼噜呼噜的吃了起来,与张辉如出一辙。
董烈阳吃的比张辉快,碗里连汤都没有剩下。他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站了起来。
他说,“哥,我走了。”
“走吧。”张辉说。
董烈阳转过身去,矮胖的身体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
无双城不如洛阳雄伟,不如建业雍容,不如长安厚重。但是作为乱世中同样盘踞一方的城池,无双城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气度。无双城内楼阁颇多,百姓多以开门经商为生,耕作少,酒楼店铺多。又因无双城位于长安与洛阳两座雄城之间,四周又多有江湖宗门,更是面朝巫山这种宝地险地,故而来往江湖人士极为众多。
城主府。
一位长相还颇为俊朗的锦衣公子自朱漆铜门里走出,迎着柔和但不热烈的阳光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旁边一位管事模样的老者瞧见了,忙弓着腰小碎步快速走上前来,笑道:“六少爷,今日的公事忙完啦?”
锦衣公子瞥了老者一眼,而后笑骂道:“许老头,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府里几年来都只能当个小执事,连议事厅的门槛都跨不进去么?”
许老头讪讪一笑,并不敢答话。
“就是因为你这张破嘴啊,还有那个不知道是灌了猪油还是其他什么玩意儿的脑子!”锦衣公子冷哼一声,道:“在府里憋的烦了,出去走走,解解馋。”
“好嘞!”见六少爷没有真生气,许老头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眼珠一转,嘿嘿一笑,凑上前去低声道:“少爷,我前两天听说,城南那边新开张了家小面馆,面条卤子调的好,酱肘子也做的味道一绝。要不,咱去尝尝?”
锦衣公子嗤了一声,道:“要仅是这些,倒还不如去宜春楼,顺便还能听咱们无双城第一花魁唱唱曲儿呢。说吧老许,这新开的面馆,还有什么新奇之处?”
许老头嘿嘿一笑,伸出大拇指,道:“果然少爷是玲珑心窍哇!嘿嘿,不瞒少爷说,这家面馆,虽说在咱无双城算是初来乍到,但是每天却都是顾客盈门,挤掉了一旁不少老店的生意。您也知道,我……我侄子就是在城南开酒馆的,气不过,便让我去看过一次。就是那次,我才知晓,这哪里是面条好吃!应该是小娘好看呐!”
锦衣公子眉尖一挑:“哦?”
“这面馆,是一对兄妹所开,那当哥哥的,嚣张得很,去他面馆吃面,没有跑堂小二招呼,得自己去后厨报菜。吃完结账,也得自己跑到柜前付账。但饶是如此,也盖不过他那妹妹天仙似的脸蛋啊,这客人,那是如饥似渴。”
许老头眼色一晦,靠近锦衣公子低声道:“公子,我见那小娘生的可人儿,便想替您请进府中,和您谈谈丹青书画、诗词歌赋。谁料那年轻小子太狂,言出不逊,竟然连您都不放在眼中!”
锦衣公子眼神闪烁了几下,然后伸出手指虚点了许老头三下,讥笑道:“老许,你这侄子还真是被你当亲儿子了啊!”
许老头浑身一颤,忙低下头来,噤若寒蝉。
“行啦,你是恶奴,我是恶主,这些事情,都不用绕这么多弯子。”他将双手负到身后,淡笑道:“备车吧。算你运气好,我爹跟我三哥出城办事,这无双城内还真没有谁能管束的住我!走,给你儿子……哦不对,侄子,侄子!报仇!顺便看看,这小娘到底是何姿色!”
许老头毫不犹豫的大跪扑地,高喊道:“谢六少爷大恩!”起身后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得擦,眼神里阴翳与兴奋并存,冲一旁的杂役喊道:“没长眼睛吗?备车!六少爷要出行了!”
锦衣公子看着天上飞过的一两只鸟,喃喃道:“六少爷……六少爷……”
……
“到城里,咱们先打探消息,尽可能别惹上事端。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实力悬殊,不可妄动。”
楚羽捣了董烈阳一肘子,道:“这话就是给你说的。不管见了什么事儿什么人,先忍着,别露头,行吧?”
董烈阳“嗯”了一声,脸色不好看,道:“下手这么重干嘛?!不知道疼啊。”
“知道疼,不知道你有没有脑子!”
楚羽说完,转头看向刘琮琤,道:“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刘琮琤看了楚羽一眼,问道:“你又在想什么歪招?”
“不是歪招,”楚羽指了指刘琮琤的脸,道:“你长得太漂亮了,得遮着点儿。咱们是去找事儿的,不能打草惊蛇。你这样,容易吸引太多目光。”
刘琮琤脸一红,冷哼了一声,也没再说话。至于心里是生气还是开心,反正楚羽是不会知道。
“那就这样?咱们进城?”
楚羽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一口吐掉嘴里的草根,喃喃道:“什么玩意儿……比我们洛阳城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