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龙穿过一片原野,渺无人烟,甚是荒凉,感觉自己又饥又困,只想好好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可这里莫说人家,便是连个燕雀儿也不见,上哪里去寻吃的?
他又咬牙走了许久,四处寻找可食之物,步履沉重,仿佛灌了铅似的,若不是肚子饿极,他已然躺下休息了。“诶,前面有棵果树!”
俞修龙看见岩壁里伸出一棵果树,接着小小果子,通体粉红,如蜜桃儿一般喜人,不由颇为诧异。如此隆冬时分,万物萧瑟,不应该连叶子也看不见吗,怎么会好好的结着果子?
他来了精神,一溜小跑过去,当下也不迟疑,扯下两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嗯,唔……这小蜜桃水挺多的!”
两个小果子一滑下肚,冰冰凉凉直入五脏庙作祭,不觉饥渴感已消减许多。
可他仍不尽兴,便又扯下几个“桃儿”来吃,那蜜汁在口中漫溢,只觉唇齿生香,甘之如饴。“真好吃啊,这东西怎么如此香甜……太好了。”
俞修龙在牢营生活几年,可从未吃过这般上佳果品,此时有幸尝之,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哎呀,一不小心吃多了……嗝!”
他摸摸渐圆的肚皮,打了个饱嗝;再看那果树较之先前已轻盈了一大截,因为他这一阵儿吃掉不下二十个果子,撑得有些难受。
他沿着一条山路直走,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凝神细听,似乎是朝鲜语,不由惊到:难道我已入了朝鲜境内?
俞修龙望了望来路,但觉四野苍苍,不知所向,心生凄凉之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哪曾想他越往前走,所到之处无不是村落衰败,十室九空,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道旁恶匪横行。
“咱们大明不是帮朝鲜赶跑了日倭军队么,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俞修龙很是不解。
不知走了多少天,鞋已破穿了底子,不觉他已到了平壤境内。俞修龙曾随军驻扎这里,倒还有些印象。
此时夜幕降临,他就近寻了块光溜溜的大石,贴身仰躺,双手覆在肚子上,二郎腿高高一翘。凉丝丝的风吹来,不断撩拨他的发梢,俞修龙觉得困意上涌,眼皮发重,很快便睡了过去。
一间破庙内,两女相互惨扶着走出。
“小姐姐,你没事吧?”说话这人竟是小蝶,她穿着一身冰蓝长裙,比此时天空还要淡一些,颇为清纯。
“没……没事,多谢你了。”
只瞧这女子一头秀发乱糟糟散落下来,衣裙也是破破烂烂,有许多撕裂的口子,手臂上还有伤痕,显然方才吃了什么苦头。
“咱们这是去哪儿?”她问小蝶道。
“送你回去,你住在哪儿?”
女子摇摇头,说道:“我没有地方可去……”
“那回客栈吧,我和师父住的地方。”小蝶看着她眼睛:“你愿意去吗?”
女子迟疑了一阵,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便冲小蝶点了点头。
小蝶笑了,方才她经过这破庙时,听见里头隐隐传来女人的叫喊声和男子的狞笑声,她心里一凛,速速冲入,发现一歹人按着女子欲行不轨。
小蝶杏目一瞪,心想这还了得,玉指一挥,随即“咻”一声细响,好似平白里飞出一道针来;那歹人身子猛地朝前一挺,惨叫倒下,在地上软绵绵抽搐,口中直冒白沫。
那女子终于得以起身,泪痕满面,兀自惊魂未定时,瞧见一位蓝衣少女走了过来,扶自己走出破庙去。
她悄悄打量小蝶,只觉其清灵隽秀,好像一个邻家小妹子,心生亲近之意。
小蝶对她说,“刚刚我从这里路过,听见你的叫声,便进来查看,好在来得是时候……”
“谢……谢你,小阿妹。”
那女子双眼肿起,心内已是百感交集,若不是这位小蝶姑娘前来相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哭了一会儿,欲给少女下拜道谢。
“哎,别呀……”小蝶双臂一抬,搂起了她,“我和你一样是女孩子,见你受欺负自然要帮的……哎!”她话没说完,只见那女子双目一闭,竟是突然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小蝶急忙双手搂住了她。
“呃呃……呜呜……呃呜呜呜!”
俞修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人绑着双手,动弹不得,又遭他们拿刀架在脖子上,心中急得不行。一心想说话,可他嘴里被人塞了根粗木棍,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些“嗯嗯唧唧”的声音。
见这几人皆是明军兵服,他心思道:搞错啦,我俞修龙好歹也是行伍出身,今儿个怎么被大水冲了龙王庙,让自己人给捉了?
拿刀的几个士兵,正围聚商讨,其中一个生着八字鼠须,尖嘴猴腮,“这小子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以我判断……很有可能是个敌军奸细!”
俞修龙心里有苦叫不出来:哥哥也,你见过躺在地上睡大觉的奸细吗?
“哼,这几日被可倭狗的奸细给害苦了……狗奸细,一刀杀了他!”旁边一士兵似颇为暴躁,将手一抖,刀光忽闪若练。
“先不杀他,割点东西下来玩玩。”一人接口道。
瞧那白晃晃的刀刃,冲自己口鼻散发冷冽寒气,好似随时会要了自己性命,俞修龙不禁背冒冷汗,呼吸急促,直咽口水。”
那士兵经人提点,恍然大悟,一把揪住他衣襟,大声道,“小子,你是要耳朵还是要鼻子?快说,军爷问你话!”
俞修龙哪里说的出话,只嗯嗯唔唔一阵乱哼,身子不住扭动,无奈被绑的严严实实,挣脱不开。
“不说话是吧,那就是都不要了?”
士兵拿刀就要切他耳朵;俞修龙急得乱挣,好似一条脱离了湖水的鱼,头缩脚蹬,翻个不停。
这时,只听旁边一人劝道,“先别动手,咱们还是先把他押回去,让大人审他一番,万一问出什么敌军情报,咱们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几个士兵一拍脑袋,对呀,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起来起来!”
俞修龙被他们粗暴扯起,押着往前走。
他被这些人带进了一个军营大帐前,那几个士兵向帐门口的卫兵通禀,“我们抓到了疑似敌军奸细,请大人发落。”
卫兵请示过后,立即从帐内出来说道:“大人说了,押他进去。”
厚厚的帐帘訇然张开,俞修龙遭他们架着进帐,刚看见里面坐着的大明官员、将领,便被士兵们按跪在地上。
“邢大人,我们捉了个奸细。”
正首座上的是新任兵部尚书邢玠,面容清瘦,他扫了俞修龙一眼,问道:“在哪儿抓到的?”
“回大人,在狼草谷。”
在座的几位官员、将领也纷纷盯着俞修龙看,其中有位老者刚瞧他一眼,登时目透精芒,站起身来向俞修龙走去。
“成先生,你……”邢玠瞧得奇怪。
这老人正是成元齐,他五指一张,隔两寸虚按在俞修龙面门,只听“嘶嘶”声响,在俞修龙和他的手掌之间搅起一股无形罡气,来回穿流;众人一见这情景,立时瞪起双目,张开嘴巴,大感惊诧。
两人身上不断涌出真气,形成一大一小两个气团,互相碰撞,“噼啪”作响。
那木棍受不住这气劲激流,竟“啪”一声断为两截,被卷落在地。
“唔唔……”俞修龙被他强力真气所逼,如遭巨岳压顶,周身难受,连气也喘不过来,不一会儿脸已憋的紫红,口中不住闷哼。
“呼”的风声响起,他只觉对方忽然撤开手掌,终于得以喘息,立时张嘴大口大口地呼气。
“你是谁,怎会我那‘太元真气’?”成元齐将手收回袖子里,发问道。
听到“太元真气”四个字,俞修龙猛地抬头,见这老者长髯飘荡,不怒自威,忽想起了什么,竟鬼使神差问道,“您可是成元齐先生吗?”
成元齐微微错愕,随即点了点头;帐内其他人听俞修龙此时说话,方知他竟是中华人。
见他点头,俞修龙不由心里一喜,急忙说道:“成先生,我这是……我跟着秀珠学的!”他曾和成秀珠有过深厚情谊,此时危难时刻,竟碰见秀珠的父亲,灵机一动,便转说由她传授。
“哦?”成元齐抚了抚须,脸色缓和许多,“你是她朋友么?”
俞修龙将自己与秀珠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些,着重讲到“太元真气”可互生感应之事。
成元齐更相信俞修龙所言非虚,方才一见他便觉惊异,正因为感知他体内行气法门乃是“太元真气”的路子。
邢玠此时出声问道,“成先生,这位是你故人?”
“是。”成元齐回身道,“邢大人,这年轻人是小女的朋友,却不知怎么来到这里……我看就把他交给我吧?”
“嗯,如此也好。”
“多谢大人。”
说完,成元齐便带他进了自己帐内,伸手轻拍,只听“嘭嘭呲呲”,俞修龙身上绳索尽皆崩裂开来,掉落在地。
俞修龙被捆了许久,浑身上下酸疼的厉害,他拍肩弹腿,舒活身子筋骨。
“年轻人,坐下说吧。”成元齐用手指了指凳子。
俞修龙谢过,自报家门道:“我叫俞修龙,曾在军中听说过您的大名,那时是李如松将军告诉我们的……”
“哦?”成元齐更加好奇了,“你在李将军手下当过兵?”
“是。”
“我儿子也在李将军手下当兵,亦在辽东。”
俞修龙摇摇头,“不是,几年前李将军率领我们入朝抗倭。那一次咱们明国军队大发神威,打得倭贼闻风丧胆,痛快极了!”
“原来你是抗倭的老兵了,很好,很好。”成元齐看他的目光越发透出欣赏之意,微笑道,“你怎么来到这儿?”
“唉……我打死了人……”俞修龙此时才将自己如何被发配辽东,如何逃狱的事情说了出来。
成元齐听后沉默一阵,感慨道,“我大明盛世,国力富强,可这卫所军制却是弊病甚多,动辄把人充军戍边,如此下去……我看隐患极大。”
“成先生,您怎么在朝鲜……不对,我大明在朝鲜驻军,难道是日倭贼又来了?”俞修龙对此也极为好奇。
成元齐点了点头,长髯如丝,起伏不定:“是啊,你说对了。”
俞修龙显然震惊万分,猛地从椅上站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