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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风起幽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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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圣于临世,修我心身。与子同待!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圣于临世,修我虔诚。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圣于临世,修我魂魄。与子偕行!

——神佑无衣

从东门出幽州城,行约半个时辰,新修葺的一级官道向右分出了一条并不宽阔的林荫小路,沿伸向松柏林的深处,踩着青石板走入林中,远远的便能望见二座十数米高的阙楼屹立山脚,深灰色的花岗岩配上白玉石基,飞檐挑梁,雄伟肃穆。

穿过阙门,水磨石铺设的正道光亮似镜,栽种于二旁的峻拔胡杨间点缀着淡色的素兰,微微摇摆于晨风,尽显幽静,极是祥宁安泰。

正道的尽头,踏足九级白玉台阶的顶端,一块由大理石铺砌的空旷广场骤然跃入眼帘。

方圆百丈的广场仿佛一块完美的黑色镜面,映照着天空的瑰丽,走上平坦光洁的石台,好似被千万英灵凝视,会让人不禁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收拾住脚步。

广场的最末端竖立着一堵石壁,整块花岗岩打磨的石壁上端正中央,镶嵌着四个硕大的青玉隶体雕刻字:

军魂不灭!

若是有行家来此必会惊讶,失传了数百年的“李唐”御用宫廷雕刻竟会重现于此,凸显其上的浮雕将人物刻画得极为传神——穿北府将尉甲的尉官斜倚着腾舞的旌旗,奋力的昂着头,大声呐喊,直视向前,身下的双腿淌满了鲜血……

石壁的右端,失去了头盔的尉官发髻散乱,裹发的布巾已然破碎,灼烧的痕迹的很是显眼,曾经华丽的甲胄残破不堪,几个开裂的缺口下,清晰的露出了破损的布袄。

他的左肩、左臂、右臂、腹部、右胸深插着五支箭矢,左臂和腹部的箭杆都被折断,疮口中喷溅的鲜血染红了铠甲,却是犹自拼力前望。

一名普通的士卒扑倒在尉官的身畔,仍然坚强的挺起上身,右手紧握着战刀,刀刃朝前伸得笔直,保持着爬行的姿势,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虽然无法看清他的面容,那股不屈的顽强已然喷薄天际!

将士的身后,无数的袍泽挥舞着钢刀,手持长矛,策动着神骏的战马,举旗奋起,向着他们凝望的远处发起了冲击。

石壁的左端刻满了数十名正向前狂奔的士兵,背影中,隐隐约约的还能望见成千上万的军队奋勇冲锋,密密麻麻的堆积进了左半端狭小的空间,旌旗齐指向前的战场图跃然眼中。

精湛的技艺使人身临其境,空、挤的视觉对比给人剧烈的冲击,激烈、残酷、热血、不屈、勇猛、悲壮,种种感情同时交织在这面十余米宽的石壁上,让人不能不热血沸腾,不得不热泪盈眶……

离开石壁,踏上九十九级的台阶,穿行过几排茂密的松柏树,出现于眼前的是如同阶梯一般的环山陵墓群,散落其间的雕塑好似守灵的卫士,守望着寂宁的墓园。

绿草中的万余座白色墓位以扇形围绕着山林,一阶一阶的排列向上沿伸至半山腰,再往上,便是预留出来的大片的空地。

以刀为形的墓碑静静耸立,灰黑色的石材给给白色的墓基凭添了一份异样的沉重,斜斜倾倒的白玉墓基并不太大,用正楷的小隶体镌刻着墓位主人的名字、职位、籍贯、生卒日期、还有简单的生平事迹,以及火红的“赤炎大旗”。

沿着梯形的阶梯上行至山顶,白玉砌基,十余根花瓣形的石柱环绕着镂空的宫殿,晨光从云雾中洒向山巅,照射上摆放于正中央的将军跃马像,闪耀出淡淡的光晕。

身披将军铁甲的骑士手举大纛,斜枪腾马,遥望守卫着十里外的幽州城郭……

乾德十五年,三月晓春,焸王制令,选临山近河的风景秀美所在筹建“殇林”,用以集中安葬历次战争中阵亡的士卒,同年既成,随即,上年没于“大防山”一役的万余“黑羽卫”骨灰迁葬入安。

十六年的上元节,赵兴亲往祭奠,悲哭昏厥。

那一仗,极其惨烈……

乾德十四年末,五万西拓铁骑奔袭易州。

临近年末冬汛的时间里,谁也没料想到,西拓人竟会冒着寒冬的威胁调集南王庭二万精骑,携三万青壮牧民从沽源一路南奔,翻越军都山,绕行过居庸关一线的长城,历一月余突入妫州,一日下妫川县,三日下怀戎,又五日劫掠矾山县。

警讯传至焸王府,廖腾即刻领三万“黑羽卫”日夜兼程,仍然丢失了西拓人的踪影。

半个月过,易州,拒马河畔的板城再燃烽火!

西拓人一改昔日速进疾退的作风,舍妫州入蔚州,避开有着严密防御的长城,从河东道迂回至北疆腹地易州,涉过拒马河,突袭板城!

夯土为墙、高丈余、兵仅数百的板城没有为增援赢得足够的时间,五万西拓铁骑一日一夜而下,抢掠了大量囤积于此等待转运的物资,然后沿拒马河一路南下,攻破楼亭。

载满了财物西拓人并不甘心就此撤退,又七日,易郡治所易州城点燃了烽火台。

易州城用高逾三丈的城墙,万余士卒的拼死抵抗给了疯狂的西拓人迎头痛击,折损数千士兵的西拓人终于从抢掠的狂热中冷静了下来,收拢分散的军队,顺易水横穿过大半个易州,涉涞水潜入幽州。

狄戎们裹挟着大量的劫掠财物,沿着南拒马河东岸的浅滩迅速向北逃逸,自以为出其不意的路线甩掉了身后的追兵,却未知,廖腾早已率领着三万“黑羽卫”截断了他们的归途。

大防山,无名谷口。

仅容三十骑并行通过的谷口是前往大安山的必经之路,而唯有沿大安山山脚前行,才能从幽州境内北太行唯一的谷道逃入妫州,依原路返回大草原。

于是,大防山谷口的攻防战开始了……

三万对五万!

十几丈宽的狭窄谷口好似巨大的怪兽,不断的吞噬着鲜活的血肉,遮天蔽日的箭羽淹没了太阳的光辉,嘶喊、怒骂、杀戮、悲伤、激昂,钢铁的碰撞声回荡大地,沸腾的鲜血染红了天空!

廖腾似是铁了心的要从正面击破西拓人,没有丝毫战术可言,只是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将渐少的“黑羽卫”投入前锋,逼迫西拓人进行最正统的对决,用人命,用勇气堆砌出了一条不曾退后半步的战线!

惨烈的拼杀整整持续了二日二夜,急于逃命的西拓人——寒冬将临——终是害怕了,纷纷扭转缰绳,再涉涞水,重入易州,绝望的奔入了北太行的苍茫群山。

是役:

“黑羽卫”万人长、骁骑尉王玄没于敌阵;计有亡者,一万一千四百二十七;残,七百九十一;重伤,四千一百五十五;无有不伤。

五万狄戎入寇幽地,得返者不足万人,留下了三万多具尸骸,还有满目疮痍的大地。

两个月里,妫、易二州的百姓死者逾万,伤者不计其数,五座郡县被毁,流离者多达十余万,数十万两库银丢失,粮食亦被焚烧一空,稍有起色的繁华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完全依靠贸易兴起的易州轰然坍塌。

巨大的粮食缺口迫使都统府搬空了府库的存银,不问价格的从河东道搜购青粟、陈米,却仍是满足不了庞大的消耗,短短一个冬天,死者逾千余——幽州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苍天终究是眷顾赵兴的。

或许是幽地经历过太多同样的情形,预想中的暴乱并未出现,百姓们默默舔*伤口,传诵者焸王殿下的仁慈,坚韧的收拾着毁坏的家园。

当赵兴微服巡视至已经彻底消失的板城时,溢满眼眶的愧疚取代了恒久的冷漠……

翌年,顶着巨大的压力,丝毫不顾忌将会遭受的弹劾,乃至可能出现的罢爵贬身的威胁,赵兴于”军魂碑”前誓师祭酒,用冲天的击拳呐喊出了复仇的火焰!

百多年后,汉人终于再次跨过“居庸关”,越过长城,踏马草原,以屠对屠,以血还血!

……

幽地北近草原,东临渤海,南畔齐鲁肥膏,自古为中原北方屏障,千余年中,入寇中原的北狄择此为先者不计其数,曾经的犬戎,羯胡,白虏,今日的西拓,都从未停止过对这片土地的蹂躏。

频繁的战乱让北疆的百姓学会了无畏,亦迫使他们漠视着死亡。

自“殇林”落成,不惜工本建造的墓园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祭拜,悲痛的百姓默默收敛起亲人的衣冠,悄悄的置于陋冢,仅是稍稍缅怀。

巨资建造的”殇林”好似了无人迹的死地,赵兴震惊着百姓的坚韧,却不得不尴尬的面对着空荡荡的墓园,几经思想,终于乾德十六年的上元节亲往“殇林”,亲自主持了一场盛大祭奠。

百姓们歌颂着焸王的仁义,士卒们感念着殿下的恩德,但依旧鲜有民众会跨过那个高大阙门,幽静的“殇林”仍是持续着死一般的寂静。

【今日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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