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差役下意识的看向王头儿,见他微微颔首,才伸手接过汤碗。
“咦?”差役猛地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一刹那的惊讶,原因无他,因为与汤碗一起放进他手上的还有一个小巧的荷包。
别看这差役是不入等的皂隶,但混迹衙门多年,很懂得送礼、收礼的门道,什么样的东西一上手,甚至都不用眼睛看,他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着痕迹的将荷包顺到袖子里,期间还顺手捏了下,发现里面是个类似花生的物件儿。
银花生?差役心中一动,眼中闪过惊讶的光,直直的看向仍努力搀扶那中年囚犯的谢向荣,无声的询问对方为何给他送礼。
银子虽好,可也不能乱拿,在衙门底层生活了好几年,差役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谢向荣淡淡的说道:“我也是读书人,听闻这位先生是学识渊博之人,不禁想亲近一二,趁机讨教几个问题,还请差大哥行个方便!”
这话有真有假,但却足以作为他‘行贿’的理由,至少差役信了,他扭头看向王头儿,冲他是了个眼色,还悄悄捻动了两下手指,表明这里有油水可捞。
王头儿正在与谢嘉树寒暄,收到下属的暗示后,先是一怔:没想到,在这扬州城外,居然还有愿意(或曰敢)跟仇大学士凑近乎的人哪。
要知道,自仇大学士落罪后,他的一些亲朋故友都不敢上门,被押解出京的时候,也无人相送,就是仇大学士的亲生女儿和女婿也只敢偷偷的命人送了银钱给差人,连面儿都不敢露。
不是大家冷漠无情,实在是皇帝现在处于癫狂的状态,当初仇大学士就是因为不满皇帝居然要廷杖朝臣,直言劝谏。结果惹怒了皇帝,当下将他与那几个落罪的文官一起关进了诏狱。
随后,更是网罗了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将仇大学士罢官、抄家、流放!
有了这个惨烈的前车之鉴。朝中再也无人敢吱声,就是周首辅和程阁老也称病不上朝,直接躲了开去。
谁的脖子也不是铁做的,打板子什么的也就罢了,可罢官、流放,这是要人命的节奏呀,经过皇帝半年的疯狂打杀,文武百官齐齐闭上了嘴。
所以,哪怕大家都知道仇大学士是无辜的,也无人敢替他说话。在他流放之日,也无人敢露面。
一路走来,从京城到扬州,再到这里,谢嘉树父子竟是第一个主动凑上来。表示要帮仇大学士的人。
“……王小哥也听到了,我这个儿子是个读书人,平日最仰慕有学问的人……左右这里又不是驿站,更不是京城,诸位不妨坐下来吃碗姜汤,顺便也让这些人松缓松缓……”
谢嘉树一边小声跟王头儿商量,一边悄悄的塞过去一个荷包。这个可比谢向荣送给差役的那个大多了。
王头儿熟稔的顺过那荷包,颠了颠,约莫四五两重的模样。
几两银子或许不是很多,至少跟盐商这个身份相比是少了些,但王头儿明白,这只是‘敲门钱’。他若是同意给仇大学士及其家人‘方便’,这位谢大盐商,必有重谢。
唔,这笔买卖……倒也能做,这个姓谢的说得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他格外照顾了一下犯人,也无外人知道。此次跟他一起出公差的都是自家兄弟,大家都明白其中的门道,只要得了银钱,绝无一人会胡说。
而仇家和谢家的人是当事人,更不会自己说出来。
再说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仇大学士是冤枉的,现在老皇帝是被太子的重病气糊涂了,待哪日他明白过来,或是皇太孙登基,只需有人帮仇大学士说说好话,他也就能重回朝堂。
说实话,对于这种还有可能翻身的人‘犯官’,王头儿也不想得罪,只是京中的气氛太过诡异,且他们刚出京几百里,实不敢做得太过。不得罪不等同于把他们供起来当祖宗,他老王姓王,又不姓仇,干嘛冒着丢掉饭碗的风险‘照顾’一个犯官呢。
王头儿想得很透,他只需按照规定办事,不刻意辱骂、责打仇家人也就是了。
如今见有人愿意出钱帮仇家,他也乐得做个人情,不就是暂时解开枷锁,让他们好好歇一歇嘛,这点儿主他还是能做的。
一挥手,王头儿直接吩咐道:“进来,都进来,喝些姜汤,歇息一下。赵一、钱二、孙三、李四,你们几个给他们把枷锁先卸下来……”
“嗳,晓得咯!”
被点名的四个差役齐齐动手,三两下将锁在仇大学士父子三人身上的枷锁卸了下来。
“这、这,”
套在脖子和手腕上的枷锁去掉,仇恒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半,他揉了揉红肿溃烂的手腕,眼含感激的看向谢嘉树,一时激动,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性格耿直,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酸腐文人,且经过一场大变,他的心性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