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人嫁女,都有“晒嫁妆”一说。
嫁妆不过众人眼,跟富贵不还乡一样,那是锦衣夜行,暴殄天物之举。
所以凡是出得起嫁妆的人家,为了家族和女儿的体面,都会费尽心机把所有嫁妆都晒出来的。
长安人看了这么多年的“晒嫁妆”,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别说是崇康坊的这些勋贵人家,就连外面街市上的闲人,也都能从抬嫁妆人的脚步,脸上的表情,还有抬嫁妆的盒子材质中,推测出这一份嫁妆到底是价值几何。
比如说,代表房屋田产和铺子的嫁妆,当然不是把整座房子装在嫁妆盒子里,而是用泥捏的房屋、田庄和铺子的模型,一座座摆在宽大的嫁妆盒子里。
这种不动产越多,嫁妆盒子就越重。抬嫁妆的人就越吃力。
而绸缎衣料这些东西,本来就死沉死沉的,越是贵重的绸缎衣料,以及冬天的毛皮料子,都是厚密紧实,沉甸甸的。
那些后面抬着的嫁妆金子、银子就更不用说了,光看那黄灿灿、银闪闪的光芒就闪瞎一条街。
梦儿的眼光更多地被中间那三十抬精巧的首饰头面吸引。女人大多数喜欢精巧别致的东西,而贵重精细的首饰头面,就更是女人的心爱之物。
没想到,萧嫣然居然有这么多首饰头面,每天头上插上七八样,也可以不间断地插上两三年,估计才可能轮换过来。
这些东西,如果……如果……封郎娶了萧嫣然,就都是她的了……
梦儿呆呆地看着那些嫁妆,心里升起浓浓的不甘。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黄的衣衫,摸摸光秃秃的发髻,头上没有一支首饰,就连耳坠都被她当了。
梦儿捂着嘴,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
封俭的脸色越发阴沉。
这满大街的嫁妆,本来应该是他封俭的!
他没有看错人。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萧嫣然都应该嫁给他才对!
有了萧嫣然的嫁妆,还有萧嫣然在朝堂上担任要职的大哥,他封俭一辈子都能过得舒舒服服。不仅能够加官进爵,而且能够一辈子活在云端之上,做他飘然出世的谪仙……
这一刻,封俭想起了娘亲封二伯母的话,“……你天天跟个丫鬟混在一起,以后等爹娘不在你身边了,你就知道日子不好过了。”
还没到爹娘不在的时候。他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
封俭恨死萧士及和杜恒霜了。不肯把妹妹嫁给他。还逼着封家将他除族!
若是没有除族,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阵寒风吹来,从封俭身上根本不保暖的大棉袍透进去,让他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往墙边缩了缩。
从小到大,封俭过得都是人上人的日子。
其实说来说去,他最应该怨恨的,根本不是萧家夫妇,而是……
封俭往身旁的女人脸上扫了一眼,对她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就因为这个贪心不足的女人,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大街上的嫁妆,足足抬了两个时辰,才慢慢看不见踪影。
这一趟“晒嫁妆”。又能让长安人说一阵子了。
“这萧大小姐的嫁妆虽然比不上她嫂子的,但是在长安城也能排上前五名了。”
“那是自然。她嫂子是咱们大齐的秦国夫人,本来就家资豪富。秦国夫人的亲爹你道是谁?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东萧西杜’的老杜啊!出了名的盐商杜员外,手里的银子本来就是堆山填海,用十辈子也用不完!”
“东萧西杜?――难不成‘东萧’。就是咱们柱国公萧士及的爹?”
“说对了!切,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啊……不是长安人吧?”
“您说对了,我是从江南刚来长安的,还没见识过长安的大场面。”
“哟,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一见如故,我做个东,请你去酒楼吃酒,给你慢慢说一说这长安的典故……”
身边的人声逐渐远去,大街上的人也渐渐散了。
封俭和梦儿还是呆呆地立在街角,看着过亲的人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
一直到下午,接亲的吴二郎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绸带花,身穿闪亮红艳的新郎礼服,满面春风地带着礼轿过来接新娘子了。
封俭和梦儿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避开,往封伯爵府那边去了。
来到封伯爵府,伯爵府的门子看着他们两人穷酸的样儿,死活不让他们进去。
封俭和梦儿两个人只会窝里横,在外面遇到这些凶神恶煞般的下人,早就被整治得服服帖帖,不敢跟那门子犟嘴,只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等着有人出来,或者进去,他们再冲过去认亲。
这一等,就等到天快黑了,崇康坊都要关门了,伯爵府一个老成一些的门子担心他们晚了出不了里坊的大门,现在是十一月底,天寒地冻的,大雪才化了不久,如果他们在这里冻出好歹,于伯爵府脸上也不好看,就上前道:“爵爷和大夫人去柱国公府贺喜去了,你们明儿再来吧。”
封俭忙道:“我跟爵爷是亲戚,你先让我们进去,就说,是他的堂弟封俭来看他了。他一回来就必过来的。”又道:“堂哥幼时父母双亡,是我爹娘把他养大的,他一向待我如亲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