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和杜恒雪十分兴奋,但是屋里的下人众多,她们也不想给杜先诚惹麻烦,就依了钱伯的话,叫杜先诚“杜伯”,假托是钱伯的一个远亲,从乡下来投靠钱伯的。
“杜伯远道而来,快来坐下一起吃午食吧。”杜恒霜热情地招呼道,又招呼钱伯坐下。
钱伯既是杜家的老仆,也是教杜恒霜射箭的恩师,杜恒霜从来没有把他当过下人,而是当做一个可以依靠的长辈。
杜先诚对钱伯微微点头。两人一起坐下,跟杜恒霜和杜恒雪吃午食。
平哥儿和安姐儿好奇地盯着杜先诚,总觉得他有些熟悉。但是对杜先诚到底还是不如杜恒霜和杜恒雪她们熟悉,所以也没有认出来这就是他们的“王爷伯父”。
吃完午食,平哥儿和安姐儿要出去逛逛。
杜恒霜不让他们走远,只能在正院的院子里,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玩耍。
钱伯忙道:“大小姐要放心,我带他们去院子里玩吧。”
钱伯出马,杜恒霜当然放心,忙谢了又谢,看着他们去庭院里玩去了。
杜恒雪又让屋里伺候的人下去吃午食。
他们父女三人各自端了一杯茶,去里面的隔间茶室里喝茶消食。
杜先诚见周围没有外人了,才低声道:“我刚得到的消息,士及拒绝了陛下让他并嫡的旨意,因此被夺爵,关入了天牢。”
杜恒霜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才悠悠叹气道:“……这么快啊。”
虽然这是她曾经心心念念要做到的事情,可是如今真的目的达到了,她又觉得怅然。
说到底,她还是为萧士及觉得不值。虽然她对他再无感情,但是她并不把他当仇人,她已经彻底把那段感情放下,如今已经可以把他当做一个曾经一起长大的玩伴和友人来看待。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萧士及为了爬到柱国侯的位置,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
“你也别伤心。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杜先诚淡淡地道。“他从小没有父兄家族护持,又升得太快,在那个位置上坐得长久才怪。今儿不下来,明儿也会下来。再说。陛下的心思。真的当别人都是傻子呢……也就是欺负士及不是士族门阀出身。是升是降都是他们一句话,不用考虑别的利害关系,所以凡事拿他做筏子是最容易的。”
杜恒霜一只手转着茶杯盖子。叹息道:“希望他真的能明白过来。”
杜恒雪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看杜先诚,又看看杜恒霜,突然道:“萧大哥是因为拒绝并嫡才被夺爵的?可是姐姐已经跟他和离了啊,他为什么会拒绝呢?——都不用并嫡,直接娶进来就行了。是谁要跟姐姐并嫡呢?”
杜先诚飞快地睃了杜恒霜一眼,见她脸上并无异色,才道:“是绥元县主齐月仙。士及当初在阵前答应娶她,后来又反悔。据说萧铣自尽身亡的时候,陛下答应他,一定……会让他的女儿有个好的归宿。”
杜恒霜早知道齐月仙会被永昌帝下旨并嫡。尹德妃告诉她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她马上自请下堂,就是不愿意再做那个被“牺牲”的人。而且对于她来说,当时的情形,不管萧士及是接受,还是抗旨,她都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如果萧士及接受并嫡的旨意,她就要被迫跟齐月仙,还有穆夜来分享自己的丈夫和这个家。
如果萧士及不接受并嫡的旨意,抗旨而行,陛下和太子肯定会惩处他,夺爵关入天牢是最轻的惩罚。而一个有前途的大将,因为拒绝并嫡的旨意被夺爵关入天牢,在一般人看来,都会把错算在她这个妻子头上。
男人犯错,最后的恶果却都是由女人来买单。
比如商纣王成为亡国之君,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最后被千夫所指的,却是妲己和褒姒这两个女人。
若她那时候没有及时下堂,依然是萧士及的妻子,萧士及抗旨下天牢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把矛头转向她,指责她这个妻子不贤惠,为了醋性,完全不顾丈夫安危,甚至还会把将来秦州的局势扣在她头上,“红颜祸水”什么的,肯定一盆一盆脏水往她身上泼……
就是不甘做这种被人千夫所指的“红颜祸水”,也不想再跟萧士及有所牵扯,她才执意要自求下堂。
“……那长安城有没有说我呢?”杜恒霜笑了笑,有些好奇地问道。
杜先诚笑着摇摇头,“你都自求下堂了,他们哪里有脸再来怪你?士及下天牢不久,长安城就传开你自求下堂,远走他乡的消息。听说陛下和太子都恼得不得了。”
说着,杜先诚正色道:“霜儿,这件事,我看得还不如你远。之前你执意要自求下堂的时候,我虽然嘴里说支持,但是心里还是不情愿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做了夫妻,就不能轻易放弃对方。但是我当时却没有想到,你们的私事,跟朝堂上的事情混起来,对你来说,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杜恒霜长叹一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也不想有这种急智。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妻子,跟丈夫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可是,他想要的东西太多,我跟不上他的脚步,又不想给他拖后腿,所以……”
杜恒雪听得满头黑线,很是迷糊,忍不住悄悄推了杜恒霜一把,问道:“姐姐,你和……杜伯在说什么呢?萧大哥抗旨夺爵,怎么会怪到你头上呢?”姐姐明明是受害者好不好!
杜先诚就给杜恒雪细细解释:“事情是这样。我跟你说陛下的打算。士及抗旨之后,陛下和太子肯定是盘算着。将这件事的所有罪责都推在你姐姐头上,会说是因为你姐姐执意不肯让丈夫娶别的女人,才造成萧士及被夺爵的后果。这样陛下、太子,甚至萧士及的名声都能完整无缺,唯一被人不齿的,就只有你姐姐这个‘妒妇’了。然后秦州那边的局势,看陛下的样子,也不像是非常着急要派援兵,所以如果突厥人真的突破秦州,攻向大齐内陆。你姐姐就板上钉钉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姬了。”
听得杜恒雪一惊一乍。忙道:“真的会这样严重?”
杜恒霜郑重点头,唇边带着一丝讥诮说道:“你没听杜伯说吗?陛下和太子恼得很呢……他们为什么恼?不就是因为现成的替罪羊跑了!他们没有别人可怪罪了。这种脑子进水的主意,如果有我傻傻地留在长安配合他们,他们肯定还是英明神武的‘陛下和太子’。不会有人怪他们瞎胡闹。可是我一走了之。直接下堂而去。他们还想怎么样?我把位置都让出来了,他们还能怪我是‘妒妇’么?——再说,我自己可以不要名声。可是我的儿子女儿以后长大还要娶妻嫁人,我不能让他们有个顶着‘妒妇’头衔的娘亲。”
杜恒雪眼波一转,越发崇敬地看着杜恒霜,拍手道:“姐姐你真厉害!陛下和太子殿下这下子可不能把这件事推到你头上了!——可是,杜伯,您又如何知道陛下和太子对姐姐自求下堂和离这件事很恼火呢?”
杜先诚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笑嘻嘻地道:“我当然知道,不光我知道,长安那些数得着的高门世家大概都知道了。”
“到底是什么?——杜伯,您就别卖关子了!”杜恒雪着急地道。
杜先诚笑着将身子凑过来,低声道:“陛下查出来是谁敢判你姐姐同萧士及和离,一怒之下把他的长安县官给撸了,发配岭南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