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算是书香门第,出过几位皇子伴读,只是文风虽盛,却不太会当官。几代传承下来,虽受过皇家隆恩,却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待皇位更替后便打回原形。
如今男人们散在六部做事,有点子权柄,却没扎太深的根基。
先前碍着许朝宗,旁对魏家人敬重几分,待睿王妃的位子花落别家,徐家那脏水铺天盖地地泼过来,魏家无力回击,又被人嗤笑,着实气坏了老夫人。
事情刚出来时,长辈们没少责备魏攸桐,只说是她行事骄矜失了睿王的心,又闹出投水的事,搅得事情人尽皆知,真真丢尽了府里的脸。还是魏夫人心疼女儿,怕她闷在府里难受,听她说想赴宴,便带出门来。
如今既是有急事,母女俩便乘马车赶回,进府后直奔老夫人住的庆华堂。
庆华堂外栽了许多松柏,冬日里苍翠郁青,点点白雪还没融尽。
仆妇打起帘子,攸桐走进门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道。
魏老夫人爱礼佛,住处设着小佛堂,屋里也熏了叫人凝心静气的檀香。可惜她性子燥,活了一辈子也没能改,见攸桐走到跟前,那张脸就沉了下来,手里捂着暖炉,皱眉责备道:“叫你在府里好生将养,怎又跑出去了?”
“是媳妇带呦呦去的,母亲别生气。”魏夫人赶紧解释。
呦呦是攸桐的小名,老夫人从前疼爱这准皇家儿媳的孙女,也常这样唤。
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能光耀门楣的孙女为家族蒙羞,让魏家受尽耻笑,她那点疼爱也跟着烟消云散了。遂沉着张脸,嘱咐道:“回院里好生待着,别再出门乱跑。这回提亲的人极好,若你不知悔改,还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落人耻笑,这辈子休想再碰见好人家!”
攸桐站在跟前,耷拉着脑袋,“孙女知道了。”
“往后待人接物,也该谦卑谨慎,不许再骄纵任性!外头传言那样厉害,你这性子着实得改了,没得行事糊涂,落人笑柄!”
老夫人接着责备教训,一副恨她不成器的模样。
攸桐应了声,心里暗自哂笑。
魏攸桐能养出骄矜傲慢的性子,其实跟老夫人脱不开关系。
从前许朝宗满口深情,老夫人觉得王妃之位唾手可得,未免得意,不自觉流露出自得倨傲之态。魏攸桐跟在她身边,难免耳濡目染,生出高傲之心,偶尔行事有错,爹娘要教导时,老夫人也都护着。时日一长,魏攸桐有恃无恐,便日益骄矜。
如今栽了跟头,倒是翻脸不认了。
不过骄矜无益,这教训到底是对的。攸桐老实听她唠叨,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老夫人道:“回去静心抄书去,我跟你娘有事商议。这阵子不许出门!”
攸桐平白挨了顿臭骂,出了庆华堂,仍是一头雾水。
——看样子,老夫人对提亲的人家很满意,会是谁呢?
不过这会儿显然没法细问,遂出了门,往她处的西阁走。
因怕引来责骂,她起初走得很规矩,环佩宫绦压在腰间,脚步不疾不徐,裙角都不敢扬起。待离了庆华堂,渐渐的脚步轻快起来,甚至露出浅笑。
春草紧跟在后,越看越是疑惑。
她是攸桐的贴身丫鬟,刚才跟进屋中,将老夫人那通数落教训听得真切。搁在从前,姑娘心思敏感细腻,挨了这顿训,必定要偷着哭一场。何况姑娘对睿王殿下用情极深,听说要嫁给旁人,断乎不肯。
谁知道如今她竟是浑不在乎?
也好。否则心思太重,难免又要自苦自怨,想不开做傻事。
春草跟着一笑,赶上去给攸桐开门,“姑娘想到什么高兴事了?”
“我的野鸡崽子汤!”攸桐眉眼间已堆满了笑,“老远就闻见香味,想来是煨得差不多了。烟波——快去把汤盛过来。还有早上吩咐的鸡髓笋,做好了么?”
她进了院就张罗着找吃的,许婆婆听见,便从屋里走出来。
原本许婆婆还怕攸桐出门听见风言风语,会受不住多想,见她精神焕发气色甚好,倒放心了许多。遂叫人去厨下将笼屉里热着的两样菜拿过来,又让烟波盛了野鸡崽子汤,递到攸桐手上。
“这野鸡崽子是夫人托舅老爷寻的,最是补身体,姑娘多喝两碗。”
“嗯,婆婆也喝。”攸桐取了一碗给她,又吩咐春草,“还有富余的,你们也尝尝。”
满屋子都是肉汤混着红枣的香气,瓷碗里软嫩的肉块炖烂,点缀几粒香糯的板栗,格外勾人馋虫。攸桐慢慢舀着喝,配上盘中咸鲜脆嫩的笋片,美味入腹,舌齿间全是香味,扫尽先前种种不快。
攸桐吃得心满意足,将先前那些闲言碎语和责备抛在脑后,而后兴致一起,往炭盆边烤栗子去了。
——这世间只要有美食、有美景,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