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归尘捂着胸口,长长地吐气,额头汗水滚落如珠,墨眸中射出慑人厉芒,浓黑的杀意在全身涌动。
长江断流,绿水冒红,詈骂哭喊喧天。慕容评心满意足地大笑,放出狂言,声称以后长江以北都归燕国所有。然而他终究笑得太早,长江上游突然响起雷鸣般的鼓点,无数轻巧的单人舟乘着波浪奔泻直下,舟上人黑布包头,麻布为衣,兽皮为裙,划着单浆,举着弯刀,口里发出呦嗬嗬的哨子,这些土人是短裙苗巫武。小舟奔到江流堵塞前时,短裙苗巫武像林中猿猴一样灵巧地从小舟远距离蹦跳到岸上,二话不说就朝燕兵挥刀进攻。
这突然窜出的短裙苗巫武把慕容评彻底搞懵了,刚才的金甲神人是嬴归尘的法术,短裙苗巫武强横悍勇,最擅长近身搏杀,把燕兵砍得七荤八素,总不能也是嬴归尘变出来的吧?他的视线移向尚在调息的嬴归尘,后者轻蔑地瞟向他,苍白的嘴唇翕动,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自大。慕容评脑筋急转,方在权衡如何应对时,忽听江中最大的短裙苗快船上响起鼓号,燃起黑烟,船头数条彩色布条迎风招展,给外妖冶。
“不好,是南蛮巫术!”慕容评大骇,急喊退兵。燕军听得撤退军令时,为时已晚,天空飞来无数乌鸦密密匝匝拧成一股黑色的风暴,在燕军将士中穿行,飞过之处的士兵已经鲜血淋漓体无完肤。眼看一股黑乌鸦风暴朝自己方向席卷而来,慕容评再也顾不得自己多年塑造的军帅风度,拨转马头便逃。
嬴归尘松了口气,将身体转了方向,牵念的目光落在阿拉耶识乘坐的牛皮筏上,上面载满救起的落水者,筏子表面已经没入江水,逃生的飞龙卫侠墨正在阻塞的河道上艰难地划着。阿琪喜极而泣,对着他招手呼喊;阿拉耶识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挤在人群中随着皮筏晃动,是那么软弱无力,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嬴归尘心口崩裂般疼痛。大风吹来,牛皮筏上的人惊呼中摇摇晃晃。嬴归尘竖起剑指,念动指决,鲜血染红的江水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动,从北往南涌,所有漂浮的皮筏子快速地冲向对岸,江中挣扎的活人、死尸全都被巨浪冲上对面沙滩。看到阿拉耶识乘坐的牛皮筏在对岸搁浅后,嬴归尘高挺的身躯向前栽倒,倒地时双手撑着沙滩,面如金纸,呕出大口鲜血来。
刚刚得救的百姓还未从惊惶中镇静下来,长江下游再次响起鼓号,这次比短裙苗的鼓号雄壮威武得多,不多时,三艘巨大的战船领头从暮色中驶来,后面的中等战船在江中排成长龙,船上楚国旌旗展动,是楚国的水军。中间的大船上跳下几位将领,领头的中年人方正脸庞,浓眉虬须,走路虎虎生风,正是冉闵的忘年交、楚国卫将军李良弼。
李良弼奔跑着呐喊,双手捶打自己胸脯,刚毅的脸上涕泗滂沱。看到红旗下的天巫阿拉耶识后,李良弼健壮的身躯轰地跪倒,膝行到她面前,痛哭失声:“天巫,我该死,我该死啊!”同行的几名副将也都跟着爬到一起,通红了双眼,咬牙切齿地痛骂朝廷背信弃义,置民族大义不顾,心胸狭窄,嫉能好妒,竟忍看北方父老乡亲被胡狗屠戮!
李良弼哑着嗓子讲述楚国的变故。
半月前,楚国国都彭城里突然流传一则民谣:“楚霸王,闵军神。救百姓,得昌盛。”人们都说卫皇冉闵忠义勇武,是西楚霸王项羽转世再生,特意来搭救北方百姓,光复河山统一中原的。这则歌谣短时间内传得沸沸扬扬,楚王项隆非常愤怒,下令百姓噤声,还杀了好些人。司马南昭等权臣也上书表示冉闵带军在山东境内活动,违反约定,对楚国意图不轨,反对出兵接应南迁的卫国人,以免养虎为患。李良弼等北方出身的大臣虽然力主支援,但水军得霸府号令,按兵不发,李良弼等人连威胁带求情才带领了荆州府水军前来。
阿拉耶识轻叹,呆滞的目光掠过江滩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自己带的三十万人,加上十万襄国百姓,活着到了长江南岸的不到十分之一,一共一万把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对百姓交待,冉闵被俘,她更不知道南下百越建立理想国的意义何在。
无情的长江水将她的救世情怀湮没得一干二净。
她万念俱灰地摇头,没有说一句话。
李良弼擦干眼泪,对着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走到江边,拔出佩剑往脖子一抹,血溅江水,又增一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