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午、张温和卫皇的飞龙卫们全是骑马,亦同时陷入铁网阵。他们的坐骑皆是普通军马,并无朱龙的灵性与马力,对付起来颇为吃力。燕军弃马为步兵,持拐子钩镰刀勾飞龙卫马匹四蹄,其钩刀锋利,将卫军军马拉扯切割,皮开肉绽,筋断蹄落,倒地发狂哀鸣,惨不忍闻。飞龙卫是天下闻名精兵,见此情景亦不慌乱,亦改骑马为步战,分散开与燕军杀在一起。但这并未让他们处境逆转——坐骑被拐子手攻击,或死或伤,死马横陈堆叠,受惊伤马胡乱冲撞践踏,使擅长双手兵器近战的飞龙卫的攻击施展不开。若想在这时的阵中骑马,除非朱龙神驹,否则不被钩断马蹄就因体力不支累死。燕军拐子手亦是悍不畏死之辈,全部身着轻便劲装,利用马匹做掩护,于空隙处勾截马脚便让铁网阵阻拦威力更甚,虽然自身和着网眼的军马被飞龙卫斩杀,亦是毫无惜命后退之色。
这些拐子手比刚才护着匋璋逃跑的燕军矫健骁勇了数倍。察觉有异的张温高声命令:“是慕容恪的死士,全力护住陛下杀出去!”
被铁网和拐子手围在中央的冉闵冷喝一声“来得好”,催动朱龙在铁链中跳跃冲突,斩杀拐子手,身姿矫若游龙。远远望去,一人一马配合得完美无缺,好像在骑马舞蹈,周围是泼墨般盛开的血花,抖落的头颅、残肢……
慕容恪站在高高的山岗上,遥望这酷烈道极致的景象,放在佩剑剑柄上的手握得微颤,宽阔的额头沁出一层热汗。
捡回半条命的匋璋捂着流血的肩头,咧着嘴幸灾乐祸笑道:“就算冉闵是在世魔王,也杀不了太原王为你准备的五千死士的车轮战……”
慕容恪眉毛一阵急跳,凛然厉光朝他逼来:“我只负责生擒冉闵,你若敢害他性命,本王定取你全家项上人头祭祀!”
匋璋面皮再厚也不敢在这憎恶的威势中放肆,陪着笑脸道:“岂敢岂敢,冉闵是陛下钦命要活捉的人,即便王爷不提,下官也不敢抗旨。”
慕容恪转回头,沉沉的视线落在包裹在银光血色中的冉闵身上,冲天的杀声与怒吼,黑乎乎的铁网随着朱龙宝马的每一次飞跃笨拙地移动,那眼花缭乱的景象令他闭上双眼,脑中回想的却是刚才匋璋关于慕容儁要活捉冉闵的话。慕容儁对冉闵有多么痛恨,慕容垂说得清楚明白,活捉不过是想要逼问天巫所授兵法,然后以冉闵为质逼天巫就范,归附燕国。冉闵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呢?这拐子马、铁链网的阵法就算能将飞龙卫重创,想要擒住冉闵也非易事,慕容恪心中并没有把握。退一步讲,就算擒住了又能如何,冉闵绝不会吐露一个字。他完全不敢想象天巫鄙夷的眼神,那双灵活婉转如水精珠的眸子带着失望和厌弃看着自己时,好像整个人被剥皮样,心痛到无法呼吸。
大口呼吸几下后,慕容恪勉力睁开双眼。战况更加血腥,匋璋带着狂热和恐惧的腔调尖叫起来:“他杀了四百多死士!四百多了!”
那是慕容恪会燕国后精心训练的麒麟军精锐,选拔自慕容鲜卑的世家、平民子弟,人人忠勇,跟随他征高丽,攻羯赵,战楚国,威名远扬,是令燕皇慕容儁既羡又妒,却不敢妄动他的保证。这些子弟虽在军神冉闵面前不堪一击,依然倔强地进攻,如群蚁吞噬大象,一网网地填补上合金宝剑和双刃矛杀出的口子,无数的人倒下去,即便那些尊贵的世家出身的死士也没有退缩的。死士们因慕容恪人品贵重,治军法度精专,兵法学识过人,爱兵如子才专程投效,也深得慕容恪爱惜。闻听燕皇欲以擒拿冉闵为由,对太原王府动手,纷纷请命出战,要与飞龙军决一死战。昨夜,有人在他帐外跪了一夜,请求赐予麒麟军与飞龙卫决战的机会。五更过后,军校传出了慕容恪出击的将令,命麒麟军做拐子手拦截拖垮冉闵,以他们的性命堆叠出胜果。
慕容恪不忍再瞧,复又闭上双眼:“父皇,儿臣为遵遗命,不得不与天巫为敌。您若在天有灵,保佑燕国在中原立足,自此繁荣兴盛。”这祈祷声熄灭后,心的深处响起另一细微的叫嚣:“妹妹,兄长终是要辜负你的心意,盼你看在稚子楷儿的份上,宽恕我今番所为。来日若能相会,必定自缚请罪……”
突然,一声高亢悲壮的嘶鸣划破天际,贯穿耳膜。慕容恪睁大双眼,只见冉闵的朱龙宝马高高地从身前围绕的一片拐子手头顶跃过,然后重重地落下,雄壮魁杰的马躯狠狠地砸在下面数名拐子手的身上,马上白衣军神冉闵被抛往空中三尺,旋即跟着坠落,数不清的拐子钩镰刀勾住他的脖子、手腕、足踝、膝盖,切入银色的铠甲,牢牢地钳住一代军神冉闵。而火红的朱龙马侧翻在地上,四蹄躯干无一伤痕,只是口中吐出大量白沫,大大的褐色眼睛空洞地看着天空,流出大滴的眼泪,已然不得活了。